“你所记录多是女子求医,问的都是女科之疾,难道果真是从书院来的?”
“未必,时疫初期病症可重可轻,带有女科症状,也未可知,还是要再仔细些。”
两人前后比对左右翻看,来来回回果真找出些蛛丝马迹,再与日期时令对校,再将时疫发生之时往前推算,都觉得,这一波恐怕在深秋便已见端倪。
“如此,”陈洵道:“火既烧到书院来,也将马上烧到城里来,通常这样,可有那些草药该提前准备?你的药柜里还剩多少?够不够用?”
远志拿出清单,略过一眼:“若是家用自然是够的,可要算上病人的,怕是不够。明日我也出去趟,再购一些回来,眼下的药材我先分出一部分留为家用,剩下的,我今晚分包几分,你明日给那些清贫的门生带去,这时候他们也是难熬。”
陈洵没想到远志思虑周全,对她敬佩有佳:“我替我的门生,谢谢你。”
事情果不其然如陈洵所说,不久后,繁忙的金陵猝不及防停下脚步,连陈宅旁的烟纸店也受了波及,两边店铺零零星星地都关了门。这时候,金陵的医馆大约悉数出动包括天一堂,大夫、药师上下几十人,与其他医馆包揽诊疗之事,于是原本的考核应试成了旁杂的事物,应局势之变也不得不取消。
远志本该苦闷的,可现在却无心了,她医名在外,陈宅上下,除了茯苓能用的都用了,却依然是忙得昏天黑地。此时不仅是左邻右舍前来求药,就连相隔几条街外的人都闻她之名特意前来,这些人多为女子,像天一堂那样训练有素的大夫是见不得的,有远志在,简直像见到救命稻草。
偶尔,问诊的妇人精神尚好的,见她是女大夫,不仅来求药,还要倒点苦水,说些碍于男女之别不能求医于男子之类的话。按照往常,远志就算痛心她们愚昧,也能念及她们凄苦不予置评,一笑而过了,可如今她哪里有那闲心听婆子婶子唠叨,忍不住回敬一句:“人命关天的时候,还要拘这些虚礼,这些礼能救你们的命吗?”
那些妇人听面前这位大夫娘子这样不耐烦,也只好乖乖闭嘴,然而转身离开时,又要丢两句埋怨,说远志仗着识两个字有点本事,就盛气凌人高高在上。
这些话吹到远志耳朵里,她已疲累至极,其实是不屑一顾,可心里又难免不爽委屈,可怜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
这时候陈洵就会给她送上热茶一杯,茶里浸着几片陈皮,他会开解她:“她们也是有口无心,别去计较,你是大夫,尽了本分就行,问心无愧。”
远志浅浅啜一口茶,满口柑橘香气,心宁神静:“我大约是累了,才会在意这些无谓的事。”
“剩下的,我来做吧,你今天早点歇息。”
“你会做?”
“望闻问切我不会,但看你整理医案也有几日了,称重分药我也会了,最后不过收尾,你就放心吧。”
远志此刻觉得眼皮渐沉,陈洵的话一半像梦话,她自己也真假难辨,只知道自己点过了头,就算让他来做了,忽又想起一件事没做,挣扎着要起身:“不行,我还要去看看茯苓。”
陈洵将她拦住,摁在椅子上,继续手中笔头不停,校对医案:“你且太平些吧,刚摸完病人的手,难道还要再碰他么?别他本好好的,被你一瞧反而病了。我看他现在也不哭闹,想必睡下了,你也去院子里打盆水,将手和脸都洗过再睡。”
一席话说完,陈洵转过头看,只见远志整个人歪在椅子上,眼睛也闭着了。陈洵轻轻推了她两下,依然纹丝不动,可见是真的睡过去。他放下笔,将远志的臂膀搭在自己肩上,一用劲,将人抱了起来,往她的卧房走去。
是时喜鹊上前,刚要开口,见此情景一下愣住。陈洵朝她使了个眼色,嘴型说:“睡着了。”方才恍然大悟。转过身,偷笑着给陈洵开门。
她以往只以为陈洵是个先生,总将陈洵放着和戚思宽一样的地位看待,老觉得姑爷是姑父,此刻竟忽然觉出他的伟岸俊朗来:“姑爷,把姑娘放床上吧。”
陈洵将人放下,轻声关照:“你去给她擦擦手和脸,她接触了病人。”
“姑爷不是您帮她擦?”喜鹊话说出口,恨不得咬自己舌头,陈洵和姑娘分明是做戏的,怎能让他给姑娘擦脸呢,万一他要是答应了呢?姑娘不得骂死我?
陈洵却似乎压根没听见,说:“我还要将那些东西归整完,你且多担待吧。”说罢便转身走了。
喜鹊望着他穿着青衫的背影,再看了眼远志,心中偷偷想:其实,这样看着,姑爷和姑娘,还真有点般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