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荣娘实在又不像轻浮之人,也无玩笑之色,回想她刚进门后那难以启齿的样子,料她是认真的。
远志压抑着探究之心,还是让荣娘伸出手腕,把了脉,伸了舌,望闻问切,发觉荣娘除了略有虚寒之证外,并无其他,顶多服些温补之品就是。远志比对医书,荣娘的身子即便有孕似乎也不至于折损母体,可见并不是为了调理质弱才来求她。
那么,她真正的原因,恐怕就只是单纯的不想。而这不想便比不能更复杂,也不是荣娘一个人便能下决断的事。且不说远志确无他法令她避孕,就算有,她也万不能助。
“娘子,”远志开口:“若您日后缺一个话伴,我自然是愿意,可若您求的是这个,恐怕这个忙,我不能帮。”
“为什么?”荣娘脱口而出,却好像马上想到远志难处,不禁黯然。
“一来,其实天下并无避孕之法,也无不孕之方,我虽知道有些婆子会编出些邪说称自己有方,然那些不过是心术不正之人为牟利,说的是胡话,骗的是人,娘子若是从别处听来有药可用,那也是不能信的,”远志瞥了眼荣娘,见她神色凄楚,又觉得可怜,安慰道:“还有,娘子这话我是外人不便说,但你与夫家到底才是一家,你不想有孕,可问过他?”
荣娘苦笑:“自然是没问过。”
“那便是你隐瞒,有朝一日他得知真相,向你发难,要休了你,你又有何退路?”
荣娘垂眸,目光落在地上,心像是蒙了层灰,透不进光了。
远志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其实你一定有你的苦衷,但无论是什么苦衷和缘由,都非我能问及之事,毕竟夫妻间的事也轮不到我置喙。你也别嫌我说的话古板,有些事,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生育也是其一,或许家里有了难处不适宜眼下有孕,也或许是你身体不堪重负,无法承受生育,但不论如何,这件事我不能与你密谋着去做,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不能帮你,我很抱歉,也望你体谅。”
一席话,荣娘听见了,却如没听见,她没有回答,只是呆坐了一会儿,手指刮抠着面前的茶盏,良久,才对远志道:“那,荣娘就不叨扰了。”她站起身,再向远志行了礼,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径直转身走了,只留给远志一个寂寞的背影,那背影乍看都透着哀怨,似乎要哭。
荣娘来时犹豫优柔,走时却是果决干脆的,干脆到甚至刺痛了远志,那是种与医者一刀两断的语言,从未有病人这样对她,虽然她也从未对病人冷语。
远志怔怔坐下,望着面前的茶盏,热气还有残存的一丝飘荡在空中,可马上这杯茶也要凉透了。
远志心里有些不好受。
第四十四章
荣娘在此后都没找过远志,远志也以为自己已忘了荣娘的请求,只是温书时偶尔才会忆起那一日荣娘的背影,也不知道她的难处解决了没有,悄无声息的,这件事竟然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
啪嗒一声,远志低头看,见纸上落了个好大的墨点,墨沿着纸张的纹路晕开,变成了个张牙舞爪的圆,那毛茸茸的边缘马上要沾染到远志自己似的。她猝不及防,放下笔,阖上手里的医书,不知怎的,这一天总有些心烦意乱。
她走到窗前,放眼向院子望去,见茯苓趴在地上,不知在干什么。她在想是否是这些天温书太过,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于是返身出屋,上前,蹲在茯苓身侧,柔声问:“看什么呢?”
茯苓没有说话,仍旧看得专心致志,远志循着他的目光,原来是在看地上的蚁穴。远志摸了摸他的头:“等会儿要吃饭了,记得不要乱跑。”
茯苓没说话,虽然没说话,但远志知道他听见了,这个弟弟总能在她心烦的时候,让她觉出时光的安静,也是每当这时候,她会觉得老天把茯苓给戚家,或许对他们也是种别样的安排。
此时喜鹊挎着提篮回来,远志起身,与她同去。到厨房,喜鹊却与她说了一件事。
“方才在菜市遇见梁家的丫鬟秋蝉,她见我买了几斤螺蛳,问我能否匀几颗给他们。”
远志边撩袖子边说:“几颗?要就拿个罐子分出来给她就是,哪有几颗几颗要的。”
“我也道是怪呢,结果秋蝉说,这螺蛳不是炒着吃的,是给梁家媳妇治病用的。”
“她病了?”远志意外,上一次来不还好好的?
“听上去像,我也没多问。”喜鹊手里择菜,说着:“这梁家也真是奇怪,虽说螺蛳过季,眼下买是贵了点,但也不至于还要巴巴地去问别人匀,就算吃得少,那不还是能分成几顿?买多了剩下的照样吃了不就行了?后来秋蝉和我说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家买根葱都要记账,因了钱都是从而梁家公子来的,婆婆用无需报备,媳妇用就是斤斤计较,梁家娘子不想惹事,只能托秋蝉往各家交好的丫鬟处问问,可否遇上心宽的,给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