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城毕竟是小城,远在朝堂的事太过郑重其事,庄重但没谐趣,佐不了餐,所以他们对那些消息左耳进右耳出,不去关心,可城里哪家女儿要嫁人,说的是哪门亲事,倒都津津乐道,待字闺中的姑娘们该配什么门第,最后是高嫁还是下嫁,人人心里的账,可都不一样呢。
而恰好已过及笄的远志就在内。
这一年与远志一样该谈婚论嫁的姑娘还有几个,顾家的女儿算一个,刘家的长女算一个,还有秦家的陈家的董家的林家的,扳扳手指,这不是有好多热闹可看?岂不是从除夕说道年底都说不完了。
远志和这几家姑娘也有些渊源,尤其和顾家的二女儿最好。顾家的二女儿顾织罗,为人爽朗还爱结交朋友,只要不认识的就都想认识认识,只要没结交的都要结交结交。她甚至为了多交际,趁着女塾师来讲课的前几日,广发英雄帖,叫来城中适龄姑娘,把书房挤得满满当当,这样的事在江州人家的闺阁间一百年都出不了一次,可谓石破天惊。
而她自己呢?却因为觉得那老师老教些《女诫》《女训》没意思,偷偷带着几个投缘的跑去后花园里玩,为此没少挨过顾家夫人的骂,可下一次她还是有办法故技重施。姑娘们都喜欢和她玩,可回家免不了一顿叮嘱啰嗦,都让她们以后少和顾家的疯丫头往来,以免带坏了闺阁的风气,由此顾织罗身边燕来归去,都是行色匆匆,留不住。
远志就是在这时候认识顾织罗的。
原本以顾家的门第是轮不到远志的,但不知织罗从哪儿听来戚家医馆有个女娃什么医书都背得,刀针砭石样样都懂,起了兴,说:“这样的人怎能不见见?”
也不下帖子,挑了一日穿上男装,竟自己登门去。见到人,开口就叫先生,只觉得与远志一见如故,央求她带自己去检药场里玩,在一旁静静地看她晒药,她觉得远志端着笸箩,扒拉草药的时候就像书里的仙女,一时看呆了,直待到太阳快落了才走,这便有了织罗和远志往后的来去。
且说眼前这次除夕后,顾织罗免不了要请远志来拉拉家常,温了酒,备了菜,还翻出来许多行酒令的小玩意儿,把传教士送给父亲的西洋镜拿来。待远志穿着一身新衣裳到了织罗闺房,只见眼前堆得吃的玩的眼花缭乱,心想,这顾织罗是不把她弄得一醉方休不罢休的样子,也是哭笑不得,直揶揄她:“你这是准备出走再也不回来了,所以要把未来几年的兴都尽了?”
织罗上手把她搂住,往榻上一带,一屁股坐下,一件件拿给她看,邀功似的,想看远志高兴。
远志同她玩了会儿,西洋货她没见过,就等着织罗在她面前捣鼓,玩得差不多了,才觉出人少,问:“就我俩?”
话刚出口,织罗的丫鬟芍药就到了跟前,身后还跟着个姑娘,娇小玲珑,柔肤胜雪,我见犹怜。
顾织罗眼睛一下亮了:“你来啦!这是刘家长女,刘茵妹妹。”织罗跳下了榻,扶起刘茵的手,左看右看,还朝远志挤眼:“好看吧?……听说你父亲是新到江州任职的,难怪我说怎么从前没听说过哪个刘家有这么好看的闺女,今日一瞧,真比画上的人还美。”
刘茵容易难为情,脸都红了,也不知该说什么,抬眸好奇地望了远志一眼,又怕和她的目光撞上,匆匆又垂了下来。
芍药扬着嘴角看她们,面前的三个杯子都倒上了酒。才放下酒壶,纤细手腕就被织罗抓住:“你也坐,让天香水芝都来,人多才好玩呢!”
远志搡了织罗一把,客客气气地和刘茵说话:“该叫你妹妹,还是姐姐?”
顾织罗抢白:“和我们同岁,六月生呢。算我妹妹,算你姐姐。”刘茵隐约看出了她们的性子,一个稳一个冲,都不像有坏心思的人,才算卸下防备,不那么局促,只见头还低着,声如蚊讷地叫着姐姐妹妹。
只听织罗哈地一声笑:“诶,这么说来,咱们三个,都是才过了及笄?那以后都要前后脚地去合庚帖了?”
远志早就习惯了顾织罗心直口快,碍着刘茵,也不得不气她口不择言,横了她一眼:“还没喝一口呢就醉了?……别理她,她就是疯,不害臊的。”
“难道你一辈子不成亲?既然是早晚的事,何必现在藏藏掖掖?”
这话戳到了远志的痛处,她不说话了,送到嘴边的杏仁糕也放了下来,刘茵看着她,眼睛忽闪着。
顾织罗不知哪句话说错,也问:“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起医馆的事。”
顾织罗这才记起远志还有个痴傻的弟弟,明明已经是十一岁了,心智却还是和六岁孩童一样,只懂喝水吃饭,望着人呵呵笑,有时候又要没由来地哭,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不伤心,左右是得拿些好吃好喝的哄,别说传承戚思宽的衣钵,就连最普通的读书写字,都习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