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针之后,桂药生拉了把椅子在床侧坐下,护士为他送来香茗后退开。他沉眉逼视过来的眼光莫测高深,宇庭不禁心头忐忑,但仍忍不住问出隐忍了一早上的挂虑。
“馥儿好吗?”
“不怎么好。”桂药生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韬儿早上去找你了,是不是?”
“嗯。”他羞愧的低下头。“我很惭愧,竟然让馥儿为我吃这么多苦。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她怀孕的事”
“没有人想瞒你,只是当我们想告诉你时,传出了一些不好的事,馥儿决定不告诉你。”
“我是被人诬陷。”他激动的为自己辩白,但当目光和桂药生眼中的了然相遇,一股罪恶感爬上脸颊,点燃羞愧的火焰。“是我自找的没错,怪不得别人。可是桂医生,我真的无意伤害馥儿,她是我这辈子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也是我花了十二年找到的心灵归处。”
“可是馥儿认为你是因为被困在这里才觉得自己需要她,那不是她想要的爱情。”
“不”他情绪紧绷了起来,桂药生立即要他放轻松。“我是真心爱她,不是因为这两个月来她在我身边日夜照料,贪图她的温柔才说爱她。我承认年少时任性、不懂事,但在这么多年后,我已经不是那个唯我独尊的任性少年,尤其是这两个月来,我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桂药生的目光转为锐利,在深深的看了宇庭一会儿后,轻喟了声,语气沉重的道:“她伤得很重。”
这时他方流露出身为父亲的沉痛,目光显得遥远。“我们接到承轩的电话才知道那孩子瞒着我们去台北找你,我跟馥儿的母亲在晓得她怀孕后,震惊之余更感心痛。震惊的是馥儿向来乖巧,怎会做出这种胡涂事;心痛的是为什么她没有立即告诉我们夫妇,反而跑去找你。是我们的爱不值得她的信任吗?宁可一个人承受怀孕的恐惧,也不敢告诉我们,让我们为她作主。我这个当她父亲的,那时候真的很怨叹,尤其知道馥儿找不到你,一个人淋着雨在街道上乱走,险些被承轩的车子撞上”
宇庭只感到血液仿佛从体内迅速流失,惊愕得头晕目眩了起来。
“我们等一下再说。”发现他脸色苍白,桂药生急忙为他调神凝气,不管宇庭眼中的焦虑,坚决必须等到治疗程序结束后再谈。
好不容易熬过半个钟头,桂药生一拔完钉,宇庭就迫不及待的追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请您告诉我。”
在他的恳求下,桂药生于是将十二年前发生的旧事说了一遍。
“承轩说,馥儿那时神情茫然的朝开来的车子走去,毫不闪躲。若不是司机在撞到她前及时煞住车,一条小命难保。他们将她送到医院,才检查出她怀孕的事。”
“天呀,馥儿”在桂药生低沉下来的沙哑声中,宇庭可以想像出当时的惊心动魄,如果司机没有煞住车,桂馥她他不敢往下想去,罪恶感如利刃般刺痛了他的心。“怪不得她不肯相信我,那时候她一定是绝望、伤心得连活下来的意志都没有了我太不应该,明晓得她那么脆弱,还自私的屈服在欲望下我太不该了!”
他沉痛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头皮上的疼痛丝毫减损不了良心上的谴责,悔疚不及的泪水滚烫的流满脸,桂药生有些于心不忍。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自责也挽回不了什么。何况馥儿没你想的脆弱。在确认怀孕后,她反而变得坚强。她原本可以把孩子拿掉,却坚持要留下来,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韬儿不但是她生活的原动力,同时也带给桂、陈两家无尽的欢喜。我们先替她办理休学,孩子生下后。她重新回到学校,比以往活得更积极,顺利考上医学院,后来被保送到哈佛医学院深造,回国后便在神农医院服务。这段期间她不管多忙,都不曾忽略过韬儿,出国深造时还把他带在身边,我跟她母亲担心她忙不过来,还跟了过去。”
“听您这么说,家母和我外公一直知道”
他犹豫的问。
“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他们认为我会不认帐吗?天呀!”
他痛苦的说,“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
“宇廷,你听我说。”桂药生轻按着他的肩安抚,“你外公和你母亲并不是怕你会逃避责任才不告诉你,找刚才说得很清楚,是馥儿自己的决定。当然,我们也有另一种考量,如果你知道馥儿有你的孩子,你会负起责任来娶她,但这样馥儿就可以获得幸福吗?你会不会怪馥儿绊住你,就像你父亲不高兴他那么年轻就娶了你母亲一样?这会让你失去了其他选择,年纪轻轻就被责任绊住,无法放手追求自己的理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认为不会是因为你现在不是十八岁,是三十岁,你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了,但当时的你,很多事只是你脑中的模糊概念,也许你连自己的路部看不清楚,遑论还要带着妻儿一块上路。可以用纪伯仑的一句话来说明,‘人非得走过夜晚,否则无法抵达黎明。’你可以怪我们杞人忧天,但我们之所以不跟你说,是担心你跟馥儿会重蹈你父母的覆辙,与其当对怨偶,倒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寻找幸福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