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他慌张地伸手向她,善善却敏捷地闪开,飘到三尺远。
“家师便是我母后至爱之人。”阴影在她四周迅速扩散,她单薄的衣袍被夜风吹卷得似要飞走,声音显得空洞,“他是我父王的堂弟,与母后互有情愫,在母后被指为太子妃后,碎心之下,远走他乡。几年后他回来,母后却已香消玉殒,令他懊悔当年顾及社稷安定,没答应母后的要求,带她一块离开。他终身悔恨,在将我教养成人之后,便在母后的坟前坐化。临终前交代我将他火化,洒在母后的坟上……”
岳翕全身如坠冰窖,仿佛她话里的描述将是自己未来的照镜。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沉吟道,深深看他一眼,像是要将他的形影烙进神魂里般深刻,“师父生前总爱念这两句。他还说,宁做无情人,莫留多情恨。他要我学会无情,但我学不会……”
声音破碎地消失风中,善善仰着脸凝望明月,任脸上的湿意风干。蓦然,她旋转过身,化作孤雁消失在树林里。
“善善!”他低喊出来的声音里有着无措的慌乱与怜惜,举起脚步想追去,双脚却像被固定住似的无法动弹。
追到又如何?除非他打算做个不忠不孝的人带她远走高飞,否则任何安慰对她都是伤害。
罢了,他颓然坐倒,注意到她离去的方向是两人这段期间居住的山洞。她应该是回去那里吧?想必是伤心欲绝地想一个人发泄心头的创伤,倒不如成全她,待会儿再去探视。
只是他的遗憾和悲痛……都将长留心底,连化成灰烬洒在情人坟上都不能。
月已西斜,凭着精准的方向感,岳翕回到山洞。才窜进洞口,混合着各式酒的酒香浓雾般朝他拥来,令他呼吸一呛,紧接着听见模糊的低喃。
“……千万端,美……三百……”
山洞角落里插着的涂了松脂的火把映照出坐在地上捧着酒坛喃喃自语的醉美人。
虽是满头乱发,仍遮掩不住她天仙般的绝色。澄亮点漆般的黑眸因酒意而涣散,失焦地朝他微微眯了眯。乱发下,娇美的脸容呈现胭脂般的动人颜色,粉颊上尽是泪痕。粉樱似的湿润嘴唇犹自颤动,岳翕竖耳倾听了许久,才听懂她嘴里吟哦的是李白的诗句。
“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
短短的四句诗,她却念得颠三倒四,若不是他读过,恐怕猜不出来她在念什么。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好气又好笑,大踏步地走向她。
“喝、喝酒……”她回他一个灿烂的笑,美得令人心醉。
岳翕目光如电地扫中一地的酒坛,有的歪倒流了满地的酒液,有的被打破糟蹋了香气四溢的美酒,还有的被喝了几口就丢在一旁不管,只有她两手捧住的酒坛独得厚爱,透明的酒液自她嘴角溢流出来。
“你、你们这些……”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手抓住坛子的瓶口,一手指着他、却又指不准地摇摆,大舌头地嚷着,“文人……不是常说……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吗?所以我就把那些酒……”她转了一圈,涣散的眼抓不住目标,手便随意地乱指一通,“打开……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骗……人……”
“你到底开了几坛!”猿臂一伸,岳翕轻易地取走她手中的酒,扶住她不稳的身躯。
善善不领情,用力拍打他,挣扎地朝后退。
“我……哪有喝多少!”她边摆手,边为自己辩解,边打酒嗝。“我不过是……想喝酒,就开了一坛……那个葡萄酒……酸酸的,一不小心就被我打翻,便又开了蜜酒……太甜了,接着喝百花酿……但我怎么喝,就是解不了忧,消不了愁,觉得你们在……骗人!”
她嘟着嘴埋怨,随即微皱的小脸像朵盛开的花绽开娇美的笑,“咯咯咯……幸好我没有冲动地下这个结论,因为我看到了那个……”她拍开他扶来的手,指着被他夺在手上的酒坛,扬扬得意地说,“原来是我根本没喝对酒!什么葡萄酒、蜜酒、百花酿……通通不对!我的忧是因为情,该喝的是忘情酒才是!来来来……别皱眉了,陪我一块喝忘情酒,你就不会皱眉,像我一样没烦……没恼了……咯咯咯……好快乐……”
她双手高举着在原地转圈跳舞,越转越晕。
“你醉了。”岳翕把酒坛放到一边,伸手扶住她晕眩的娇躯。
“我才没醉呢!我我……”她嘴里还要逞强,“是山洞在摇,是你在摇……岳翕,喔,有两个、三个你呢,我该跟哪个岳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