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底彷佛结了冰雪,缓慢地道:「我母亲在台北跟她的男友同居,用我父亲给她的巨额赡养费,租了一间豪宅,两人打算一结束男友在台北的事业后,就立刻到美国去,从此不再回来。被留在屏东的我非常非常想念母亲,所以我省下每天早餐和午餐的零用钱,饿了好一阵子的肚子,就算饿到头昏眼花,都舍不得花掉那些钱,后来,总算存到一笔钱,可以买一张到台北的火车票。当时我的钱只能买单程票,连回程的车票都买不起,但因为伯母亲随时会出国。所以我不敢再多花时间存钱。我满怀期待,以为母亲会照顾我,要去搭火车的时候,我还信誓旦旦地告诉妹妹,一定会带妈妈回来。」

听到这里,晓蝶已经泪流满面了,心弦一阵又一阵的抽痛。老天,她真的不敢想象,幼年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心底究竟有多少苦、多少泪?

扯出一个比哭泣还悲惨的笑容后,他继续道:「到了台北后,我按照好不容易从婶婶那边偷来的住址,辗转找到我母亲居住的豪宅。我不知道该如何搭台北的公车,所以从台北火车站沿途问人,好不容易才走路到板桥,沿途挨饿受冻,饥肠辘辘也没钱买东西吃,只能在经过公园时,喝点水来充饥,幸好还有好心的人塞点东西给我吃。那时我身上穿着一件很陈旧的国小制服,整个人瘦巴巴的,再加上那阵子以来都营养不良,饿得面黄肌瘦,所以看起来活像是个难民似的。我痴痴地站在门口守候,终于等到母亲外出归来,她搭着一辆很气派的大轿车,浑身珠光宝气,俨然是个贵妇。

一看到瑟缩地躲在墙边的我时,她非常震惊,把司机打发走后,她下车走向我,劈头第一句话就是『你来干什么?快回屏东去!』她的神情非常紧张,深怕别人看到我,好像我的存在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一样。她从皮包中掏出几张钞票塞给我后,很厌恶地叫我快点离开,说她的男友马上就会回来了,叫我千万不要再来烦她,更不准被她男朋友看到,然后,她就进入豪宅了。

「那时,我还是痴痴地躲在墙角,无法相信母亲真的不要我和妹妹了,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场恶梦,她不会这么狠心地抛弃我们。后来,我母亲又坐车外出,看到依旧缩在墙边、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我时,眉头皱得好紧好紧,我永远忘不了她当时的表情,她的眼底满是厌恶,还叫司机快点把车开走……」

他闭上眼,语调彷佛积压了千重冰雪般。「那一刻,我终于醒了,终于明白母亲是真的抛弃我跟妹妹了。先是父亲,再来是母亲,他们都不要我们……视如敝屣、毫不犹豫地丢弃……我们的存在只会令他们不悦,只会阻挡他们追求快乐……」

聂仲尧再度睁开眼睛时,深幽的黑眸看起来好凄凉,彷佛他的人生不曾有过任何光亮。

「后来,因为叔叔、婶婶和亲戚都明白表示无力再抚养我们,所以我们兄妹被社会局安排送入不同的收养家庭。取得两边收养父母的同意后,我们兄妹还是会在逢年过节时互寄卡片,甚至见个面。我发愤念书,告诫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我拚命苦读,以第一名的成绩从最高学府毕业,又公费保送到异国求学。回国后,进入科技公司,有了稳定的收入后,我就跟多年来一直保持联络的妹妹说,除了她养父和养母的家外,我的家就是她永远的娘家……」

听到这里,晓蝶泣不成声,哭得几乎柔肠寸断了。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为那个小男孩哭泣。

晓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哽咽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她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吞下多少绝望和心碎?在梦里喊过多少次爸爸和妈妈?可是,不管他如何哭喊,始终没有一双手温暖地拥抱他,没有……

「不,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他温柔地拭去她不断淌下的泪。「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颤声哽咽道:「你吃了好多好多的苦,忍受了好长的孤独,你的心一定好痛、好无助……」

六、七岁,正是好需要父母呵护的年纪啊!同年纪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甚至还有爷爷和奶奶的疼爱,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但他却孤伶伶地被丢弃,看尽世间冷暖,饱尝被抛弃的痛楚。

「我不痛。」他深情地凝视她。「我痛,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流泪,是我对不起你。刚听到你怀孕时,我的确是乱了方寸,幼年被抛弃的痛苦瞬间浮上我的脑海,所以我乱了,无力顾及你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