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四人夜行衣的衣角上都绣着一条蜿蜒爬行的蛇。其中有三人衣襟上的小蛇以银线绣成,另有一人是以金线绣成的。无论金银,这些小小的装饰在油灯的光线照耀下闪闪发光,十分醒目。
李好问白日里见过从张嫂口中吐出的蛊蛇,说实在的心里还泛着膈应,一见之下赶紧将视线转开,不敢多看。
“好问别怕,来的都是明事理的小娘子。你们有话好好说,没事的。”崔真又嘱咐一句,便转至屋角,在那里安静地坐下来。
李好问按捺住内心的波澜,拱手施了一礼,道:“各位娘子夤夜驾临,不知有什么是好问能帮到各位的?”
这时,其中一名衣襟上绣着银蛇的黑衣女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二尺长的障刀,“铮”的一声戳在李家北堂的地板上,大喝一声:“李好问,你还有脸问!”
李好问眉心跳了跳:……这就是阿娘口中明事理的小娘子?
但他随即看到十五娘悄无声息出现在这四人身后。她手中依旧持着那柄用来粘知了的竹竿,不断挥动。竹竿在空中激起呼呼的风声,竿头在四人头上、身边堪堪擦过,但一下都没有碰到这四女。
然而来人似乎觉察到几分古怪。
她们纷纷回头向上向后看去,似乎觉得这间屋子里阴风阵阵,到处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这毕竟是现任诡务司司丞的家宅啊!
李好问见到众女的反应有点忍俊不禁,但强忍住了笑容,语气柔和地反问道:“这位娘子,我自认一切所作所为,不能说全无遗憾,但都无愧于心。所以我想我是有脸请问的:各位夜入我宅,有什么是能够帮到各位的吗?”
他的态度既坦诚又礼数周到,那名衣襟上绣着金蛇的女子连忙拦住了此前说话的同伴,也用同样柔和的语气道:“李司丞莫怪,我这个姐妹确实是因为一些事,心中愤愤不平,一时冲动便口不择言。但我等还未弄清事实真相,是以冒昧前来,想要听一听李司丞这边的说法。”
李好问心中一动,心知这就是妈妈说的“有话好好说”了。
“我们想问的是关于在丰乐坊食肆里做活的张吴氏。我们早先就知道她以一人之力,奉养身有残疾的丈夫和脑子不大灵光的独子,生活十分艰辛操劳。然而最近我们听闻她娘家强迫她与现在的丈夫和离,为此不惜向她下蛊……
“后来更是听说,此事与长安县和诡务司都有关,是长安县不良帅和诡务司司丞出面,一起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李好问听对方说完,好奇地开口询问:“我能问问几位为何要打听这些吗?”
早先那位抽障刀拄地的黑衣女子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四女之中领头说话的那人赶紧别了她一眼,示意住口,然后转过头,郑重望着李好问,道:“为张吴氏感到不平。”
原来是打抱不平的?
李好问这边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当即原原本本,将他与张家的过往全都陈述一遍,包括原本在敦义坊光顾张家的小饭桌,郑兴朋案他目睹张嫂涉案,张嫂解除嫌疑之后生意无法再继续,自己将她荐至丰乐坊,进入食肆当厨娘。
他讲述的重点是今天白天从诡务司到西市的经过,如何遇袭,又是如何到西市寻蛊肆的人对质,以及从溪洞神婆那里探听来的吴家情由,全都合盘托出。
众女都听得有些晕。
障刀拄地的黑衣女子不住伸手去揉眉心,遮面面巾上方露着的一对大眼睛流露出十分的茫然。她只管望着自家首领,似乎等对方一声令下,就可以冲上来喊打喊杀。
而为首的那名黑衣女则紧皱着眉头,道:“李司丞是说,吴家人是为人所诱骗,故意给张吴氏下的傀儡蛊,诱骗吴家的人则借此机会利用张吴氏攻击诡务司?”
李好问面带愧色,点头道:“确是如此。”
他心说这次张嫂确实是受诡务司的连累,连忙补充了一句:“那些个在背后精心谋局,利用张嫂家事,攻击诡务司的凶徒,敝司必定会追查到底,定会给张嫂一个交代。”
紧接着就见那名黑衣女首领秀眉竖起,话语里带着谴责:“说来说去,还是她娘家人不好,先是要操纵女儿的婚事,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责令她改嫁,然后又不顾后果,随意为她下蛊,意图操纵改变她的心意!”
李好问连忙告诉对方吴家的最新消息:“吴家三日之前就出城去了凤翔,官府的人会追查他们的下落。而敝司怀疑他们一家此去可能凶多吉少。”
一个自始至终不曾出声的女子闻言却“嘿”了一声,冷笑道:“娘家人嘛,不过是将女子看作货品罢了……只是这家更过分些,已经贩卖出去的货品,竟然还要收回来再次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