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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在帝都内对峙一个多月,皇军的探子,以及他手下仅剩为数不多,但依然能力强大的影武卫回报,樊豫早在一个月前便不知所踪。他是该起疑的,但紧接着他年轻的对手所走的每一步,都轻忽急躁得不像他的父亲。

眼前,他的对手不是樊豫,而是樊豫那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原本前途大好的年轻人,此刻他心里必定是忐忑的,尽管他的脚步不曾慢一分或急一分。

司徒烁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从容不迫的笑,有几分嘲讽。

直到一身黑衣黑斗篷的樊颢踏进殿内,司徒烁的笑凝结在脸上。

有一瞬间,这一切仿佛似曾相识,让他晕眩而恍惚。直到他想起多年前,他也是这么走进太和殿,宛如复仇使者,正面那个女魔头对决——他曾经看过这一幕,在华丹阳的轮回阵幻境里,他以为他从华丹阳的眼里看到了自己。

不,不一样,那时他一头白发,而这年轻人墨黑的发正张狂地随夜风飞舞。幻境里是白发或黑发?他记不清了。

樊颢腰间佩着长剑,面无表情地维持着同样的步伐,来到司徒烁面前,甚至一点也不忌讳地登上通往王座的阶梯,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你是来送降书的吗?”司徒烁嘲讽地轻笑。

“原来坐在这张椅子上会产生幻觉,还是你夺回国家后每天最耗费心思的是编织这些可笑的想像?”

“如果你靠你父亲攻进帝都,那我知道我为何会赢得这场胜利了。”司徒烁仍是大剌剌地坐在皇位上,脸上的嘲讽更明显,“原来我的对手是个靠嘴巴打仗的年轻人,我是不是太认真了点?”

“你还没有赢,已经怕到发梦安慰自己了吗?”

“快了。”司徒烁终于起身,两个身高相当、容貌也神似的男人彼此怒目而视,“你觉得我没有料到这一天?你觉得我会对你们在我的军队放那些虫子毫不知情?我在轮回阵里看过这一切,你想知道它告诉我的结局是什么吗?”

樊颢听过轮回阵,却没想到司徒烁曾在轮回阵里看过这些……

不!他只是虚张声势,如果轮回阵预知他的胜利,那么这代表什么?轮回阵只会让人看到最悲惨、最痛苦的……

樊颢神色一凛,抽出腰间长剑,司徒烁的笑容更加扭曲了,“是啊,来吧!让我看看年轻的叛党领袖有何能耐,然后我会考虑告诉你,结局时你该如何!”他亦拔出长剑,迎向樊颢的袭击……

七月十一日,凌晨,第一道曙光降临大地,开元路,晋元路,封元路三路精兵,包围帝都城外叛党,并擒下叛乱分子,帝都内皇军铁血压制乱党。司徒烁失去当年助他复国的大将,但他从未疏忽在军事上的整备,作为外五路、皇朝对外屏障的大军之精实,远远非内三路大军所能比拟,所以他从没打算将军权交给自己以外的人。

近两个月的内乱,宣告平定。叛党一行人等押入天牢等待秋后处决。

司徒烁将叛党一行人全?上脚镍和手?,而樊颢已经先他们一步押入大牢。对这个“故人”之子,他当然会给他特别的待遇,他需要他引出樊豫。

他偏要高高坐在帝位上,嘲讽地看着这些妄想天抗衡的人生得什么模样,他老早就听说过他们的事,多年来如鲠在喉、如芒刺在背地想要逼得他坐立难安,他怎能不好好让这些人看着,他有多坐立难安?

“阿弥陀佛,陛下承天之眷命,为天下共主,能否让贫尼为陛下说一则故事?”

在禁卫军要以武力挡下那名灰袍尼姑之时,司徒烁已经抬手制止,他原本背过身去的身影因为那嗓音而顿了顿,有些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来。

那名身着灰袍,披着白面纱头巾的尼姑双手合十走上前来,坦然迎向他的注视,接着伸手将面纱头巾取下,露出带发修行的头以及大半部被烈焰灼伤的脸来。

司徒烁脚步有些踉跄地,缓缓步下台阶,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那女尼,好像在这浊世的恶魇中蓦然惊醒。

“你……”

是世事嘲讽苍生的癫狂,抑或世人太痴,令世道满目疮痍?

为何,当年迟迟不下的雨,不肯给他留下一点希望的雨,太迟太迟地,在这个时候滂然骤临?

司徒烁仍下令将叛党尽数收押,独独将那名尼姑留下,甚至喝叱了原本想擒下她的皇军。他像不信邪那般,带着她来到那座他总在下朝后独自留连的花园。我在宫外给你盖座花园,让你行医济世,每天晚上我下了朝,便回到花园里,陪你过平凡日子。

她可记得?

桌上摆了茉莉茶叶和煮茶的器皿,以及宫人为他备好的,今年初春自梅树梢储下的雪水。春夏引梅水,秋冬储秋水,秋水白而冽,梅水白而甘,烹茶秋水上之,梅水次之,过去她其实不曾坚持,全是后来司徒烁和葛如黛过惯了奢华日子,养刁了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