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的这一切,总是静得像冰冷的凌迟,他却还舍不得走。
是哪里来的箫声,竟让回忆好似活了起来,是谁大胆地在晚霞红得让他想起憎恨无比的烈焰之时,吹起一曲关于相思断肠的小调?那样的哀切婉转,每一个凄怨的音调都要剖开人的心,每一个抑扬起伏都拉扯出那些狼狈地想深藏起来的孤寂,箫声回旋再回旋,情思之苦,无所遁逃。
他终于回过神来,在结界里还有些颠簸的脚步,回到深宫之中,便仿佛将柔软伤感的一切都留在那座花园里,他是冷酷独断的天朝皇帝,收拾了所有情绪,闲步一般,随着箫声来到宫里让宗亲王爷进宫时使用的别馆;箫声的主人好似未曾察觉他的接近,奴才们在他的示意下自然也不敢多事,只是战战兢兢地在一旁守着。
今日进宫来的,是晏王。当年他的母亲对付了所有怀着身孕的妃子,而那些平庸,无出,又不受宠的,倒是幸运地能在后宫安养天年。晏王是他父皇堂弟的长子,一位姨母曾是他父亲的才人。他这些堂兄弟,平日被供养着还不满足,总要找些理由进宫来藉机跟他讨点好处,晏王尤其是最不死心的一个,毕竟他比起其他宗室王爷都更有上进心和企图心,但司徒烁今天上午见到这位年轻的远房堂弟时,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丝疑惑——亟欲在仕途上一展长才的堂弟,竟然也开始碰那些会让人堕落的鸦片?他的气色明显比之前差。
那名身穿一袭白衣,妆容精致,坐在凉亭内吹箫的美人,想必就是轰动京畿的花魁王妃了。司徒烁带着几分好奇,以及一股直觉,朝凉亭走近。
箫声仍然持续了一会儿,直到她像是终于察觉凉亭里还有旁人,惊讶地起身问“谁?”
究竟是她演练得极为熟稔,或一切真的只是巧合?美人带着茉莉香气的身子,慌乱中软软地跌在他身上。
他其实能避开的,甚至有空闲思考需不需要迎合对方的手段,但他当机立断地选择张开双臂面对未知的挑战!
后宫里,众人都知道他自归来后偏爱茉莉香气,多的是刻意投他所好的妃嫔,但她们却不知道,他偏偏就厌恶茉莉香混杂了胭脂水粉的浓俗香气!
女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让他想冷笑,“你以为这宫里,有别的男人能这么自由走动?”
“你是?”美人一脸不解,倒是很快地收拾自己的情绪,“妾身打扰了公子,愿意给公子赔罪,但妾身当真不知公子身份,请公子莫为难妾身。”
司徒烁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起晏王萎靡的模样,也想起日前他派人去查皇室宗亲的王爷们一个个暴毙的命案,那些他们搜罗而来的疑点,看似毫无关联,却都隐隐约约地牵扯到这位天朝第一名妓……
司徒烁偏不回答她,反而故作不正经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对登徒子,想必这女人很有经验,“妾身夫家姓司徒,夫君是当今圣上的堂弟,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真巧,我也姓司徒。”司徒烁索性登徒子扮到底,“还跟太和殿上那位同名,单名一个烁字。”
女人果然很快地跪下,“皇上恕罪,臣妾无知冒犯天颜,请圣上饶命。”
她穿了袭雪白的大袖罗纱衫,在跪地匍匍他脚边的此刻,罩在白纱内的雪背隐隐约约,正常的男人都会心猿意马吧。
好个天下第一名妓,王妃的位置仍不能满足她,是吗?
司徒烁顺着她给的饵,扶她起身。这女子很聪明,尽可能不让脂粉味盖去身上纯粹的茉莉花香,也不画那些让男人倒退三尺的浓妆,她很懂得什么样的打扮才能吸引男人的目光。
“不知者无罪。”
“谢圣上。”她立刻还以一个既羞怯,又含蓄的微笑。
谁说男人就爱大胆放荡的女子呢?搔得你心痒难耐,看似无情却有情,才更吊人胃口。
“再吹一曲吧。就像姑娘方才为你的知心人所吹奏的那样,为朕吹奏一曲。”再明显不过的暗示,偏要喊她姑娘,也是他撒下的饵。
明珠眼底似乎闪过些什么,也许是为了这一切太过顺利地照计划进行,又也许是那一句知心人,让她心里有些刺痛。箫声毕竟坦白了太多不该坦白的心绪,她仍然脆弱地需要音律来抚慰半生情路的曲折。
她终于一步步接近她余生苟活的唯一目标。但,心里的那个人,他在哪?
此刻是不是陪伴着妻子俩俩相依?他丢下了写着她生辰的红线,果然如当初她所害怕的,再也不愿为她留下一点位置。
两人此生再无瓜葛,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