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人相信,她父亲是个好人,是个值得敬重的好官,他的墓碑没有名字,没有人为他洋洋洒洒写下可歌可泣的碑文,但是那些目不识丁的人们却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做他们认为对的事。

名垂千古不过是虚无幻梦,来到这世间不到百年的时光,有人真心理解,也就值了。

“谢谢你们。”她哭着笑了,脸上泪痕斑斑,一句谢谢,哑得听不出。

王六嫂建议她们,还是半夜来扫墓,羌城这几年来,一到入夜,就没有人敢在外头走动,明珠也和她说了,请王嫂子当作没见过她。

“大小姐你放心,我和我家小安这两条命是太守大人保住的,老天有眼,没让大人绝后,今天的事我和小安会当作……作了一场梦。”

后来,明珠白日就戴着面纱斗笠才出门,樊颢陪着她故地重游,还替她出面买下了旧太守府。

明珠试着寻回其他族人却无结果,倒是知道奶娘后来偷偷回来给明氏族人探监送饭,也给抓进牢里一并处决。她同样遍寻不着奶娘遗骸,不免心里有些愧疚,那天晚上祭拜过父母,她和樊颢两人,仿佛不觉这深夜的荒山野岭有何可怕之处,并肩给往生者烧纸钱,樊颢还特地挡在上风处,任何时候都没忘记要守护他的小花蕊。

“我想问问爹娘,给奶娘立个牌位,迎进明家来供奉可好。”

樊颢有些不明所以,今天白日他才陪着明珠找到奶娘的故居,只剩一些远亲,当然也没留下什么,为何她会突发此想?

明珠察觉他的疑惑,笑了起来,看着前方某个不知名的点,轻声道“其实我小时候就看出来了,那时我还是个千金小姐,心性骄傲,总觉得奶娘不配取代我娘的位置,所以老是对她摆小姐架子,奶娘却还是极疼我。”经过这些年她自己的情路曲折,回想起当初,竟是无比的懊悔。“一个女人,究竟为什么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不属于自己的一家子?她什么也不曾要求,不曾开口,只要陪在我爹身边就满足了。我爹从来不知道,她也不怨,只有我看出来,却对她充满防备,她其实也明白无论如何,她是取代不了我娘的位置,只是静静地付出,用一个卑微的、不会破坏这个家的奶娘的身份,把我和青儿照顾好。”

比起那些光明正大地侵犯了,还说着不求名分的第三者——包括她,奶娘终究是不同的,她连感情都埋得好深好深,而她同为女人,未识情滋味时,却不能谅解奶娘,直到后来才懂……

问先人要执铜币,父母都给了她一正一反,代表应允的答覆。虽然可惜依旧找不到奶娘留下的任何事物。

他们仍是得避开清明时节城郊人多的时候,于是后来每年六月十五前夕,樊颢便陪着她回羌城祭拜父母,也因此在两年后,遇上了同样在六月十五,回来羌城归宁祭拜父母的明冬青。

也许是父母地下有知吧?知道这将是她们姊妹今生最后一次相见的机会。

仇余凤和她的多年布局,终于要走到最后一着,借由晏王妃的身份,她们谋杀无数司徒氏皇亲,如今就要直捣龙城,在司徒烁身边埋下杀招。

箫声响起时,司徒烁正待在花园里,面前一盏茉莉茶,结界里的静谧仿佛能天地同朽,他就坐在那儿,面对着往日熟悉的、其实是他后来才打造出来的虚假的一切……

那里,是自在晒药的空地,他会细心替她打扫干净,偶尔两人开开玩笑,或者她和葛如黛追逐打闹,他便索性做了几个低矮的药架固定在篱笆边,免得翻倒了;那里,是葛如黛的卧房,他和自在还会捧著书,悉心教导那个支着脸颊,频频打呵欠的小鬼,教书的比念书的认真,两人常为了一段文章释义的分歧争论个半天,而应该乖乖听课的葛如黛,早溜到不知哪去快活了;那里,是临时给他整理出来的睡房,他还记得她捧着给他新裁的衣裳,在外头傻傻地绕了好几个圈子,咕咕哝哝地说着那些让他好气又好笑的话——啊,最后还很过分地忘了自己是来给他送衣裳的,分神想起东家谁病了,西家谁伤了,她能怎么诊治,想到医者还得管人家的家务事,家务事管好了人家才给治,真是够头疼……她想到都出神了,让他再不能躲在房里享受一会儿被她重视的愉悦和虚荣,只好黑着脸走出房门,双手抱胸站在她身后瞪着她;而那里,是她的书房,他和她,镇日数不尽的明窗小酌,暗灯清话……

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造出了这安静得不可思议的一切,终日留连,是为了什么?

好,你不当皇后,你是我的妻子,我在宫外给你盖座花园,让你行医济世,每天晚上我下了朝,便回到花园里,陪你过平凡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