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合欢得请来几十名保镖,替她看管那一个晚上就堆满了她房间,用来当作入场费的银子啊!

表演开始,夜明珠一袭银白纱罗大袖衫,雪白诃子,飘逸的银白纯白间色裙,头上是一顶嵌了白水晶的纯银花冠。水晶在灯光下闪烁着连绛河也相形失色的光芒,而她姿态闲懒地坐在吊挂于舞台正上方,勾月形的秋千上,一会儿弹筝,一会儿弹琵琶,乐音如天上仙泉般纯净,人间美玉般剔透,而那歌声仿佛具有魔力,犹比琼浆玉液更醉人。不一会儿,她还吹起玉箫,让底下的小舞娘们翩翩起舞,客人们直到深夜都舍不得走。

过去天朝的花魁从未有人这么做,花魁的才艺总是由金主独揽。夜明珠的创新之举,虽然让许多人得以观赏,但因为别出心裁,反倒抬升了身价,想单独看她表演的贵族巨富变得更多了,后来又有许多青楼争相仿效,但总也要端得出像样的表演,客人才愿意接受这种仅仅买个座位就所费不赀的做法。

隔天傍晚,明珠则赴了樊颢的约,在他的行馆吃晚饭。花魁出场,要带两名婢子和两名保镖,车马酒水吃喝张罗全由客人负责,所以一到行馆,樊颢的人要领着两名婢子和两名保镖下去吃饭,但照规矩是不行的——他们花魁还没卖初夜嘛,怕给占了便宜,不过这一年来的相处,让明珠信得过樊颢,所以她挥手让婢女和小厮跟着樊府的人下去休息了。

别说是庆王爷那老色鬼,就是换作别的贵族公子,她也未必这么放心。大概是因为将近一年来,每逢两人彻夜对弈,弹琴,交换对诗书画的心得,樊颢都是客气有礼的,和她也总是相谈甚欢,却连她的手也没碰过——若是那些习惯在妓女身上揩油的男人,哪怕有小厮和婢女跟着,恐怕也要藉机摸摸手,吃吃豆腐,还有人桌底下的脚一直勾过来,甚至当婢女保镖们脚跟一转,就要扑上来强吻的也大有人在。

不管樊颢是真客气或假客气,至少他给她一种安全感。

今日,明珠穿了一袭绛紫缠枝花暗纹,云肩通袖织金荷叶纹的上袄,和一件翡翠荷叶水波纹销金裙,样式保守了点,似是不想她进出樊颢的别馆时,穿得大胆冶艳,给他招来太多不堪的传言。

樊府别馆种着一片梅树,她忍不住来到园内,有些失神地看着花叶落尽,骨瘦嶙峋的梅枝,直到察觉有人竟然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她惊讶地回身,那人却快一步伸手捂住她口鼻,强势地半搂半拽地,要掳了她。

明珠直觉想呼救,有人闯进了樊府别馆?

“叫啊,叫你那些恩客来把我拖进牢里,你就永远不用躲我了。”那沉哑的,熟悉的,却带着愤怒的嗓音,贴着她的耳朵道。

她倒抽一口气,以为自己坠入迷梦之中,膝盖不禁有些发软,分不清是喜悦多一点,或害怕多一点。

直到身后高大的男人将她挟持到一处偏僻幽暗的院落,将她困在他的臂弯墙壁之间,这个时节已经雕零的花棚顶上洒下稀疏月光,月桂树的香气浓郁得令人发昏,她抬头看着阳戴上面具的脸,背着光,双眼炙烈得像两簇火焰。

她不知道自己的双手正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袖,原来所谓害怕的情绪,怕的却是自己真坠入了梦境,怕的是眼前的一切终会幻灭。

原来这些日子是那么难熬,她不让自己有一丝空暇地学着所有花魁能学习的,学着那些对组织可能会有用的,贪婪而无所不学,只因心思一放空,他便入梦来,让她每个深夜哭着醒来,才发现自己当真什么都没带走,连心也是。

那么多为她挥金如土的俊美公子,没让她真心地笑一下,反倒是这男人,不知带走她多少眼泪。

阳伸出大掌托住她惨白的小脸,揉去她脸上让他不耐的胭脂。也许他真正想揉去的,是她眼里指控的水光,以及泫然欲泣的神情。

他欺负她了吗?他一声不交代地躲开她了吗?怎么有人可以做贼喊抓贼?真让

人生气!

“叫啊,叫你那些有权有势的客人来把我带走!”他恶狠狠地道。

他的话却让她的心恐惧地吊到了喉咙处,反而比他更压低声音,却止不住颤抖地道“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你的一号恩客大宅?我看不怎么样。”他讥刺地道。

“但他爹能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你快趁没人发现时……”叫他走吗?她如鲠在喉,说不出口。

阳突然一阵好笑,“那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他突然发现他不该这么问的,但明珠只是瞪着他半晌,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凄凄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