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忍心?怎么能够?他以为那是个玩笑,几乎要把金风园给翻过来,然后云嬷嬷跪了下来求他原谅,因为姑娘早在数个月前就离开了,但她怕他怪罪,才迟迟不敢说。
阳差点失手杀了他的奶娘,幸而西河挡了下来。
她为何要走?为何什么都不留给他?至少告诉他为什么;告诉他,她会往哪里去?
她没有带走任何一件他给的东西,唯独带走了她父母的牌位,就是因为她父母的牌位不见了,才更加确定她是自己离开的,好像他完全不值得留恋似地离开。
不值吗?不值吗?她真的没有一点舍不得他吗?她不爱他吗?那些眼泪,那些缠绵,那些依依不舍,都是演出来的吗?她知不知道他的心曾经为了那一切好雀跃,好像拥有了天下的一切?
他发疯似地找了她一年,几乎没回家,每天和西河四处寻觅,幽魂般漫无目标地游荡,遇到背影神似她的,嗓音神似她的,甚至只是笑脸神似她的,他就像个疯子般冲上前去擒住那个陌生女子。
幸好有西河在,也幸好他身份尊贵,再怎么样都没人拿他有法子。
他的反常,让一向醉生梦死的养父也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但那一年他在家的时间极少,养父无从问出什么。
他瘦了许多,衣袍宽大有风,而且正值春春年少,身子又抽长了,更加地形销骨立,满脸的?碴,只有偶尔回家时会应付地修一下,表面上的他,以前是个爱笑的年轻人,现在他却连表演地笑一下都懒了。
他开始明白,养父为何总在酗酒,镇日喝得醉醺醺的,对任何事都讥诮不屑。因为有时候,他醉到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了,好像就能回到过去……
回到那时,她站在红梅树下,一颗眼泪都能让他心碎。她也果真如他当时所害怕的那般,消失了!
而造就这一切的仇余凤,心里也是挣扎着。这一年来,她总会到千夜坊去看明珠,替她解决不少花魁准花魁之间的明争暗斗——真是一群蠢女人,明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将会是她对付皇帝的秘密武器!只懂得为自己的好日子争个你死我活的蠢女人,跟她的大业相比,简直像虫子一样可笑,她忍着没捏死她们就算不错了!
然而,不管再怎么气夜合欢答应训练明珠,这些终究是她一手造成的,她也不想眼睁睁看着明珠到了拍卖初夜那天,任由男人蹲蹋——虽然明珠已非处子,但夜合欢的方法多着。
于是,在明珠初次登台的前一天,仇余凤将阳带到了雁城。她当然也可以当明珠的金主,但是她其实有了别的计划,而阳的另一个身份,将会是很完美的棋子。
夜合欢将有关夜明珠的一切保密到家,只让画匠画了几幅美人图,半年前开始就挂在千夜坊的显眼处,以及和千夜坊有交情的酒楼茶楼里,画像上只有一句落款——千夜明珠。
世间真有如此美人?看到图的都不信,但偏偏又有些客人偶尔隔着纱帘或竹帘,或者在画舫上远远一瞥,好似真看见千夜坊有个天仙下凡似的美人。于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夜明珠终于要亮相的那一天,千夜坊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当天晚上,千夜坊里一位难求,能够包下舞台周围座位的,没有一掷千金的本事根本办不到,其他人就只能站在楼上,或别处的厢房里隔着窗子看,总之那一晚,很有可能全雁城的男人都去了千夜坊!
面对这样的盛况,夜合欢毫不担忧,因为她知道,明珠绝对会让这些男人觉得值回票价。
千夜坊的舞台就盖在雁湖上,夜明珠出场的时间就订在夕阳下山时,主要是利用夕阳的余晖来制造光线效果,另外还有各种罩着琉璃的灯光会漂浮或悬吊在画舫和舞台边。太阳下山后,各色灯火会越来会多,台上的夜明珠会仿佛置身琉璃仙境。
湖岸,千夜坊的乐师们开始弹奏仙乐,几名新进的小妓女穿着诃子和鱼尾裙,手持蓝色银色丝带,随着音乐,像浪涛那般舞动,直到音乐突然有如游龙登上天门,却陡然一个急跃,宛若在霞空中千回百转,最后直入瀛海之中,千丝万缕撩乱翻腾的琴弦听得人耳朵都忙不过来了。这时,拿着彩带的少女们往两边退去,舞台面向雁湖的方向,四个宛如海中战士的男人扛着一个在夕阳照耀下闪着粉色霓光的巨大扇贝,好似真的从瀛海来到人间。他们缓缓地走向舞台中央,在放下扇贝后,四名勇士一个俐落的后空翻,鱼龙一般矫捷地翻入湖中,动作整齐划一,毫不含糊。
“好啊!”明明是来看美女的,看到这样的身手,竟然也有人鼓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