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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般的洒脱,怕是跟她永远也不会有关系。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是不配有什么洒脱的。

不过眼前呢,看星星,总比看脚下好!

阳转过头,见她又是一副眉头深锁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啊,你还是生气好了,你生气时眼睛真是又大又亮,比这天上所有的星辰都亮多了。”

明珠想瞪他,但她知道她有点忍俊不住,而且对他这么明目张胆地逗弄有些不知所措,最后只能低声啐道“贫嘴。”话落,偏又懊恼起,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冷淡了些?

嗳,她在想什么?又在期待些什么?他只是她的恩人,慷慨又不拘小节的恩人,而她,这辈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像个正常女子那般,不管是对一个男子有所期待,或者是被一个男子所期待……

不过她还是提醒自己,要扮演好“伴游”的角色,可别坏了人家的兴致。

明珠看向阳,才发现他也正看着她——那张总是戴着面具的脸,让人只能探究地看进他的眼,想要一窥他的想法或喜怒哀乐,而这就像陷阱一样,一旦自投罗网地注视着直达他心魂的两泓深潭,就仿佛被那双神秘的眼捕捉到心里的某种秘密,让人心慌不已。她不由得两颊一热,后知后觉地想起两人也靠得太近了,几乎是挨着身子坐。

但是,在这船桅上,恐怕他们也没别的选择,她总不能叫他坐远点吧?

“我……我不气了,你还是看星星吧。”她期期艾艾地道,庆幸在星光下,她脸上羞赧的神色应该不会太明显。

“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他的嗓音原就沙哑,此刻低语着,竟像叹息。

明珠搁在腿上的手,默默揪住了裙摆。

如果,当今天子不是那么的昏庸霸道,如果她的家人?在,如果她不是钦犯,依然是明夏艳……

明珠突然有点想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有些哀伤。

如果真的有如果,也许,她也不会遇上“阳”吧?从围城到满门抄斩的判决下来,她最害怕的就是梦见以前,战争虽让时局有些乱,但她终究是有家人的。可如今去想以前又有何用?徒增悲伤罢了。

“啊,硬要你来陪我看星星,还说什么“惟许有情知”,我果然很霸道。”阳自嘲道。

明珠回过神来,连忙解释,“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明珠很高兴能当阳公子的知心人。”情字何解?恩情义理,都是情,她何必自作多“情”呢?

是因为体谅她遭逢家变,又或者是其他缘由?其实,阳对自己的理解也是对的,他这个人本性是霸道的,只不过他的霸道跟他阴险的本质,一起被掩饰得极为巧妙。

换作别人,他大少爷可不会一再去碰钉子。不过此刻他自己也没发现,这来自于她的软钉子,他碰得还挺开心,挺享受的哩。这也算是种犯贱吧?可他大少爷的字典里,绝对是没有这两个字的,他管他俩这叫“情调”!

“知心人就知心人。”他爽朗地笑,看着江上夜风吹起明珠的发丝,感觉到她瑟缩了一下,因为本是临时起意,两人都没特别多带件披风或斗篷,他只好道“起风了,我送你回房吧。”

明珠反而觉得有些可惜了,她好不容易才适应这高度,而且机会难得,以后要她再上来,她应该也没那个胆子了。

“明天再上来看夕阳。”他环住她腰际时道。

“……”明珠无语地看着阳冲着她笑得有些气,害她也有些忍俊不住,当阳抱住她再次腾空时,不及反应的她只能立刻抱紧他的肩膀。

不管是往上飞升或往下降落,腾空的瞬间都让她的心几乎吊到了喉咙上,害她什么矜持也顾不得地紧紧挨着阳。

而阳察觉到这一点,这回特地绕过了两根帆桅,慢悠悠地降落在船舱前。

当他们落地时,明珠腿都有点软了,他不着痕迹地扶住她,面具底下的眼,笑得既得意又邪气。

待明珠站稳了,他才挪步,明珠知道他是为了等她,感谢之余,对自己的胆小不免升起一股臊意。

他一直送她回到房门口,明珠正想跟他道别,他想起什么似地,啊了一声,在怀里一阵摸索后,拿出一包香囊塞进她手里。

“这是?”明珠问得有些多余,她早就闻到他身上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和手上的香囊一模一样。让她心神不宁的是,他身上的香味,和她上船之前每天醒来后闻到的香味,有些相似,但她尽量不让自己多心,因为这么想,岂不是怀疑恩人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油灯像江浪般晃动着,不知错觉否,阳的眼神和笑容,有些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