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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终究收手了。手巾已湿透,他改以袖口轻轻贴着她的额头擦拭。

睡梦中的明珠,不自觉地握住他收回后搁在她手边的大掌,阳不作反应,任她握牢,另一手继续替她拭汗。

似乎是因为抓牢了什么,梦魇中的明珠眉头舒展开来,让他忍不住笑了,为她拭汗的手转而在她颊畔和颈间来回轻抚。

他持续着这个动作,也持续地,不自觉地,凝望着她的眉眼,她的唇,直到她完全沉睡,不再作恶梦。

扳开她手指的时候,他的力道仍然轻得像爱抚,拇指滑过她手指的每一处,然后将她的手收拢进被里。临去前,似乎是想起什么,他无声地离开,又无声地折回,在她房间中央的桌上,搁了个小小的香炉。

糖白海棠瑞兽香炉,兽口幽幽吹起一缕碧螺烟,宁神香似是他将要在她心头下的蛊,潜伏在魔魇般的黑暗之中,让她,逃无可逃。

想要捕获一只绝美的金丝雀,似乎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一点点虚荣心,一点点自负,和一点点贪婪,就够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

离去时,他眼里的笑有些邪气,怀里偏偏小心收着用来替她拭汗的手巾。

阳当然有个好借口解释夜探她寝间的原因。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和同党们的议事一向是临时决定的,只有懂得“规则”的人,才能在两个时辰前知道确切的议事时间地点。今日的临时会晤,他原本以为仇余凤派来的人会提到明珠,但不知为何他们却没有提起。是装作不知道?或者那探子真的没有向上禀报?

总之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不会掉以轻心。于是当深夜他终于回到他们暂时落脚的庄园后,他像要确认明珠仍在他的羽翼下那般,来到她房门外。

然后他听到她的呻吟,那痛苦的声音让他忘了任何礼节,推门而入——也许就算她没有任何异样,他也会这么做,现在只是刚好找到理由罢了。

他很满意这个游戏——关于守护者被诱捕者。也许,他会比自己想像的更善于演出一个深情守护者的角色,他可以跟自己打赌,这只金丝雀几时会成为他的俘虏……

阳决定往北行,明珠小心翼翼地不透露任何期待,她没忘记自己必须隐瞒真实身份。

这次启程,阳有意表现他的体贴能力,不只换了最舒适的马车,沿途也不忘寻些小乐子,以解漫长旅途的苦闷——例如他在出发当日让随侍备来的棋盘棋子,棋盘为铁制,棋子底部则有磁石,能够耐得住一路上的颠簸。

明珠虽然略懂棋艺,但还不如阳熟知各种不同的玩法——当然了,他向来不负自己纨绔子弟的身份,赏心乐事,无一不精,而他的耐心教导,显然非常适合用来编织他为她设下的网。

“不,别下在这儿。”好似再平常不过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挡住她下子的方向,也“不经意”地滑过她的指腹掌心。

明珠脸一红,拈着棋子的手轻轻一颤,阳却仍没事似地,偏不移开手,反掌轻托住她皓腕——力道轻得像怕唐突了她那般,专心一意地为她解说。

“你想想,若我这一子接着下在这里呢?”他握住她拈着棋子的手,挪到棋盘的某一处。两军对峙的棋局,隐隐约约、让人难以察觉的陷阱,在他的解说下变得脉络清晰。

明珠的心思这才回到棋盘上,发现他所言不假,要是她真走了这步棋,他立刻就能攻下一城。

明珠握住棋子,同时收手,不着痕迹地避开他肌肤相亲,可薄得藏不住秘密的脸皮还是露了馅,她只得咬住唇,佯装沉思。

可她却得握紧了棋子,才能不让自己颤抖。

阳嘴角微勾,也不急着进逼。

接下来,几乎都是他一边教,一边若无其事地碰碰她的小手,吃吃豆腐,不时贴近她说话,像个温文儒雅,细心教导的体贴佳公子。明珠过去何曾遇过这样“彬彬有礼”的登徒子?即使像她这样白纸一般的黄花闺女,都知道明目张胆地对她轻薄失礼的便是恶人,一定要有所防备,要小心闪避。

但,若是像阳这般的呢?她的历练可还不足以让她看穿阳的把戏。

当她悄悄地抬起头,就见阳一脸专心地看着棋盘,于是她只能暗恼自己,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何况,他真的是极有耐心地在教她,他还会旁征博引地,说些下棋相关的有趣故事,让她听着都忘了时间的流逝。

每当用膳时,阳必定是包下一间厢房,即便不是山珍海味,也是当地最富盛名的铛头亲自掌厨。

明珠也很清楚,哪怕桌上只是简单的家常小菜,两三样小炒,用材也绝不简单。就拿白米饭来说,他们出门在外,多所不便,但是阳却有办法让他们餐餐吃碧粳米!就算是以前,明氏一族仍未获罪时,因为阿爹不愿养成她们骄奢的性子,碧粳米只有特别的日子才会出现在餐桌上。阿爹不是故意表现他有多清廉,要知道光是阿爹给她请的夫子,就有五六个,连女红也有一位女师傅专门指导她,一把好琴价值连城,阿爹眼也不眨地给她买了,不仅是养她们的才德,也是养她们的见识。可是在吃穿用度上,阿爹却认为能够把他们一家养得健健康康就很够了,不必非得坚持要平民百姓有所区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