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倒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做,直到他想起自己也该迎接开学了,他在当晚和紫江的外婆道别,没有等天亮,开夜车回纽约。

他想,很好,横越东西两岸的时间足够他收心了。

然后呢?

转眼间来到十二月,纽约飘着雪,圣诞节前夕,一学期结束,长假即将开始,季天朗难得拒绝和家人一起过节,打算出国。

季天朗帅气的将衣服以空投姿势丢入行李箱,但力道和那股狠劲简直像在泄恨。

小女奴,你好样的!整整一学期,一封信也没寄,一通电话也没给!你死定了!洗好脖子等着吧!吼吼吼吼——

当我们长大的时候,走过严酷的体制,回过头来看看当年的叛逆,有些人心里或许带着那么一点不以为然,甚至满口“现在的年轻人”如何如何。难道构筑成当下的自己的那些过去,一点都不重要吗?那过往时空里的每一个当下,没有我们嘶吼的灵魂在吗?

过了十月就十六岁的紫江,成了师长眼中头痛的存在,上学期问题并没有浮现,是因为经过一个暑假后,他们这所私立学校的董事会才决定效法当代台湾的公立国中,严格执行发禁!

发禁,每个女生在花样年华的这个年纪,都像被那些已经不再青春的老家伙疯狂嫉妒一样,只能把头发剪成西瓜皮。走在城市里,诗人所谓豆蔻年华的美丽少女,都只能顶着西瓜皮。

青春和体内翻腾的狂骚,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忧郁,就是这些青春花朵的原罪。快来穿上这些人见人厌的修道服,鲜艳柔美的色彩都是禁忌,花俏写着梦想的造型都是罪恶,把绮丽的彩虹绘成黑白,悠扬迷人的诗歌朗诵成经文,脸上只能有青春痘不能有爱恋的红晕,如此社会才会认同你,如此你才能大声说自己无罪!

“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分内工作,就是好好念书,不要把心思花在打扮上?”

“我每天早上只需要花一分钟绑好马尾,这中间可以一边背三个单字。”这样到底哪里不好?虽然英文本来就是她的强项,因为八岁前她都住在美国,能说能听,学起英文比其他孩子快多了。

老师露出慈蔼的微笑,“如果你把头发剪短,你可以不用花一分钟绑马尾,还可以背五个单字。”

才怪!也许她的头发会乱翘,她得花更多时间让它们不乱翘,弄得心浮气躁,到时一个单字都背不起来。

“老师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紫江知道,她有别的选择,她可以像许多同学一样,跟爸妈要求到美国念书当小留学生,才不用理这些只想用速成管理法管理学生的假道学——用严刑峻法去压制,总比花时间去教化与教育来得简单多了。

可是,她真的很不想回美国,父亲之所以答应她不用回纽约,是因为她跟妈妈在台湾,一旦她把学籍迁回美国,他绝不可能让她待在西雅图。

然而离十八岁还有好长的路,国中毕业了还有高中,高中一样有发禁。

“念书时觉得自己的自由全被大人捏在手上,所以急着想出社会,出了社会后才发现自由又被捏在讨温饱和老板手上,所以决定找个长期饭票,嫁了人之后自由却又典当给夫家,最后我才终于顿悟……”老妈拍了拍她的头,“绝对的自由并不存在,就看你决定牺牲什么而已。”魏女士显然并不打算帮女儿助拳,年轻人应该自己打自己的仗才对。

然后这天,紫江在进校门前,发现教官和老师守在大门口,逮住每一位不符发禁的学生,在大庭广众之下,举起闪烁着嘲讽冷光的利剪,不带任何感情的剪落她们无谓的坚持……

有些人哭了,有些人涨红着脸,默默将不满和委屈往心里吞,来来往往的学生与路人,眼里只有冷漠与不以为然,仿佛在说:早早乖乖的被宰,不是比现在的羞辱更好吗?

紫江的呼吸梗住,她脚跟一转,很孬的选择逃学。

明明就是违反人权,但是却被认为是对的。讽刺的是,很多很多年后,回过头来看,这些被压抑的年轻人成长了,开始扞卫起他们孩子的人权,甚至到了无所不扞卫的疯狂地步,又有人开始怀念起当年,时代的潮流总是这么被过当的力道拉扯过来又拉扯过去。

逃学的滋味其实不好受,刚开始一次、两次,好像很刺激,但总是甩不掉那种彷徨感,理不清是自己甩开了机械式的学校生活,又或者是她被正常的人生轨道给丢弃了。

尤其她穿着制服,这时间在外面游荡,连自己都觉得压力有点大,紫江只好偷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