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梁安琪难忍愤怒和伤心,却又讽刺地想着,那两个混蛋肯定没想过龚天问这个大男人,为什麽用「宝物」来形容那样东西吧?她听到时很想笑,但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想到那两兄弟的嘴脸,又气得想哭。

去死吧!两个王八蛋!

她沉浸在自怜的情绪中好久好久,直到她估算也差不多该到家了,掀开窗帘,果然见到熟悉的景物。

没关系,只要回到熟悉的家,父亲和她亲手打造的家,就把皇都那些混蛋忘了吧!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好的!龚家的债不讨也罢,她早该相信自己的直觉,那笔帐不过是一笔让人不得安宁的横财,想多了是自找麻烦。

只有母亲和她亲手画的蓝色和白色小屋,她和父亲亲手打造的家,是她真正的栖身之所,能够安慰她蒙受背叛与谎言而受伤的心,她虽然没有娘家,但她还有一家人的梦想建造而成的堡垒,胜过皇都所有琼楼玉宇。

然而,转过大弯道,路的尽头,黑烟嫋绕,她以为自己眼瞎了,或出现了幻觉,每每从皇都回到家时迎接她的景象已面目全非,成了一片焦黑。

梁安琪,你可以不交出那样东西。但其他人也别想得到它!

不……

小天使,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的父亲和母亲,真是两个极端的结合体,母亲总是疯疯癫癫说些不着边际的傻话;父亲却是严谨而寡言,但也总是用带着纵容与微笑的眼看着她们母女俩。

那是她七岁以前的事了,那些回忆被大爆炸粉碎成无数个不连贯的片段,如果不是父亲後半生的寂寥与思念,她会以为那不过是儿时作过的恶梦。

在那些破碎的恶梦里,整个世界都惨遭战火的蹂躏,父亲是飘洋过海到异乡求学的游子,在异地遇上了离经叛道的金发褐眼姑娘……关於他们的故事,後来孤身大半辈子的男人总不愿意说太多,因为总是起了个头,他便嗓音瘠瘂,双眼灼热而刺痛,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战火横扫西方世界,狂热的恶魔掀起灭族式的屠杀,许多人都不能幸免于难,男人那时说,他们不如逃回东方吧!逃回他的国家。

能逃去哪儿呢?遥远的东方大陆,也在军国主义的魔爪下呻-吟着,这整个世界,竟然没有一处安身之所,渴望和平的羔羊只能等待宰割。

那时候母亲常常哄着被外头的轰炸声吓得不敢入睡的她,作着遥不可及的美梦。

她们不要天空的城堡,只要在一处没有战争的地方,盖一座母亲的小花园,一座她的书房,一座父亲的工作坊,一家三口过平凡踏实的宁静日子。

她和母亲画出了梦想中的城堡,那张画纸伴随着他们一家三口逃离战火的足迹,边缘都破烂了,却始终像宝贝那样珍藏着。

当整个世界容忍魔鬼的暴行,最後谁都不能幸免於难!

其实我是女巫唷!咯咯咯……母亲总是说着各种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话,在魔鬼的军队即将对他们藏身的小镇展开轰炸的前一夜,母亲对她这麽说。

小天使,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哦!母亲对她伸出了小指,那是母女俩做约定的手势,她笑得两颊酡红,和母亲勾勾手。

那一夜,是她对母亲的怀抱最後的记忆。黎明前最深的黑,魔鬼的军队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小镇……

後来父亲没说,但梁安琪知道,他很懊悔,为何在那场爆炸之中,他只抱住了她。他以为死命地握住了妻子的手,最後原来什麽也没抓住……

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梁安琪已经没有印象。父亲慌乱地只想寻找母亲,但梁安琪是记得她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印象的。

知道吗?她从没看过那麽多眼里没有恐惧的人,在田野间忙碌着,和平的天空,原来如此湛蓝。

「你妈咪一定是在爆炸时和我们走散了,她一定也来到这个世界。」父亲始终这麽相信着,在她十四岁以前,带着她,在这个世界无止尽地寻找着。相较于父亲的焦心与企盼,才七岁的她对这个世界,有更多的好奇与向往。

他们始终没找到母亲。梁安琪不忍说出她的想法,如果母亲跟他们一样来到这个叵界,他们应该不会分开。母亲早就知道结局,才会和她做那样的约定。但她什麽也没说。寻找妻子、相信妻子一定也安然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是父亲这後半生最大的精神支柱。

直到,父亲发现自己得了绝症。他不得不为她的未来着想,他必须寻找一处能栖身的所在,开始为她的後半辈子打算。

你看,我们把这栋房子盖出来,如果你娘也在找我们,一定会听见人说,这附近来了个头发剃了一半,脑後留根辫子的男人,如果她经过这儿,看到你和她一起画的房子,就能知道这是我们的家。房子刚盖好那时,她和父亲站在前庭,父亲这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