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常疑惑而不甘地想着,为什麽上天会让人出生在一个不得不逼自己长出毒刺来自保的环境,然後再用际遇让这些毒刺被现实狠狠拔除,每拔一根就是一次血流不止和椎心的痛,那麽到人生尽头时他们究竟还剩下些什麽?

「你等着,我钓一尾大鱼,晚上烤鱼吃!」梁安琪说着,像个老练的钓手那般甩了甩鱼竿。

坐在「码头」上的他仰起头看着,这女人明明顶着一头乱发,但也许是阳光刺得他眼花了,他竟然觉得她有点帅气,让他心生羡慕之情,本来还想取笑她太夸口,最後却是赧然地保持沉默。

她确实比他能干多了。

「这里的河水为什麽这麽乾净?」这是香河的支流之一没错吧?在皇都,为了疏导河水,避免雨季时泛滥成灾,香河被辟出数条水道,其中一条就在黑街。他记忆里的河流腐臭污浊,不时漂浮着各种排泄物和屍体,如果是人的屍体,没身分或查不出身分的,官府就当作意外,反正黑街什麽没有,意外最多。

黑街里的河,脏污得仿佛连流动都有些凝滞,因此总是滋生蚊虫,一到夏天就爆发瘟疫,整条黑街都被封锁,当年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活下来了,母亲没有。

「不知道耶。偶尔也会有奇怪的东西漂过来啦,不过和歌溪是真的很乾净没错,有很多水黾,不够乾净的水源它们是不会聚过来的。以前我傻傻的把那些水黾抓来玩,被我爹骂惨了,他说那虫子是专门吃蚊子幼虫的……你在这里都没发现蚊子对吧?要感谢它们啊!」

水黾,那是什麽东西?他听都没听过。龚维忻还在纳闷着,身边的女人却开始大叫。

「哈哈哈……一定是条大鱼!好大的鱼!」她扯紧钓竿,脚下却绊到自己随手搁在地上用来盛食物的竹篮,但她坚决不肯放手,龚维忻只得双手抱住她的腰,最後大鱼被钓出水面时,两人双双仰躺在地,他这伤患成了现成的肉垫。梁安琪根本没来得及享受钓到大鱼的喜悦,几乎是立即弹跳而起。

「你没事吧?」本来都快康复了,要是被她压坏怎麽办?她双手忙不迭地在他身上一阵摸索,从头脸摸到肌肉结实的胸口,又摸到腹肌垒垒分明的肚子,一寸也不放过,接着还要再往下探

龚维忻翻了翻白眼,抓住她的手,「娘子,这里可是大太阳底下,不太好。」他怀疑这女人故意吃他豆腐!

「呃」还会开玩笑,看样子没压坏。该称赞他果然骨骼精实,恢复力惊人,还是她又变瘦了,身轻如燕?

「等会儿先再帮你看一次。」毕竟他身上有多处内伤和挫伤,她很不放心。

意思是,等一下要脱衣服让她再彻头彻尾摸一次他娘的,他干嘛脸红啊?龚维忻瞥向一旁在地上弹跳不止的鱼,眼角余光还瞥见一团银灰色毛莺茸的影子正钻过篱笆底下的破洞,悄悄匍匐而来。

「你的鱼。」某只猫躲在篱笆後双眼发亮!

梁安琪抓起鱼线,然後一手扶着他,「有没有哪里痛?要告诉我啊!」

「没事。」从小就习惯挨拳脚,被摔是家常便饭,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本能地知道该怎麽样才能尽量不受伤。

梁安琪扶着他,两人走回屋子,棉花不怕他了,屁颠屁颠地一路尾随。

「你想吃哪种口味?用鱼露和酱油炖煮的?撒点柑橘柠檬用烤的?」她都要忍不住滴口水了。

「能吃的我都不挑。」

「你吃过蒜瓣白酒蒸鱼吗?再切一点老姜和枸杞……」啊,她口水真的滴下来了,「晚上做给你吃。」

不知道为什麽,他有点想笑,「好。」等伤好了,他也来学钓鱼吧!

「你也有份啦,别心急啊。」梁安琪低头对着那只贪吃猫说道。

龚维忻瞥了棉花一眼。突然有种,这只贪吃猫瓜分了梁安琪要做给他的晚餐的不爽快-感。

要如何改变龚维忻的容貌以避开皇都中熟识他的人,还未有解决之法,但关於邻里间如何看待梁安琪家里多了个男人,某个大婶倒是替两人解决了这个问题。

方大婶是安平城里杂粮铺子的女儿,嫁给邻近的和歌村的村长,算起来也是个郷下地方的贵妇,最大的生活调剂就是到处串门子,散播欢乐散播爱。这代表方大婶只要知道一件独门消息,当天晚上全和歌村的人都会知道,到了隔天,连安平城里的人也会知道。

那是龚维忻醒来的第四天。一早,梁安琪到县城出诊,龚维忻送她到门口,虽然板着脸,不知为何她却感觉他好像被抛下了一般,身影寂寥,垂头丧气好没精神,害她看完诊也不像平常一样在城里多晃一下,买了小点心就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