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梁家父女被附近的居民当成怪人,但梁师父的医术很好,他还有一门特别的独门功夫,梁师父称为「推拿」术,梁安祺又是县城外唯一的女大夫,所以他们的医馆生意其实不错,门前石阶没被杂草给掩没了。

三年前梁师父过世了,梁安祺其实也懂推拿术,她这间开在城郊的医所照理来说不该门可罗雀,但是啊……

一个人会穷,不外乎先命後运,但左右一生最大的仍是人格。梁安祺虽没有雄厚的身家,但好歹她的父亲梁羽给她留了座庄园和一身好医术,加上梁羽生前也算广结善缘,命底不算好,运势却也不算太差,梁安祺好歹也能跻身小康之家,成为小富婆。

怪天怪地,最该怪的是自己。如果让小女孩来形容她这位义姊为什麽至今两袖清风,那麽她会这麽比喻──

如果有人告诉梁安祺,她床底下十尺埋着黄金十万两,她会先想:十尺,看样子要挖很久,反正黄金也不会长脚跑了,不如等她吃饱睡饱,有力气了,再来想想,要怎麽轻轻松松把黄金十万两挖出来。而她这一想,可能端午中秋都过了,到了大过年那时,她还是穷哈哈。

说她懒,她还理直气壮,她穷归穷,自给自足也饿不死,干嘛累死自己?

小女孩将蜗牛移到不会被踩扁的一旁,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横出的铁杆上悬挂的黑色猫头鹰形木牌,歪七扭八勉强可辨识的白字写着──

包有效医所

嗯,这是安祺姊写的。原本梁叔叔那字迹苍劲有力的招牌,因为也开始斑驳了,被安祺姊收了起来保存好,换上她自己写的。来看病的人之中要找得出看得懂梁安祺写什麽的,根据小女孩的调查是──没有!

因为梁安祺写得一手烂字,梁师父成功说服了小女孩的母亲赵大娘,让梁安祺继续免费教她识字,以便梁师父不在後,由赵怡之替病人写药方。

其实,赵怡之隐隐明白,独力扶养她的母亲很想让她念书,而安祺姊因此故意不把字练好,对安祺姊一向严厉的梁叔叔对此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就是最明显的佐证了。

一阵莽莽撞撞的脚步声之後,门被打开了,梁安祺亚麻色的长发随手用一根细毛笔盘起发髻,袖管卷到手肘上,那张可能是快清晨时才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的脸,依然亢奋地冲着她笑眯了眼。

「进来吧,我收拾一下咱们就可以出发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梁安祺自顾自地往白色木屋里走,今年就要满十一岁的赵怡之倒是沉着淡定地走进门内,不忘顺手替她把门带上。

「我吃饱了,这是你的。」赵怡之将母亲给梁安祺准备的两个夹了酸菜的窝窝头放到桌上,「要吃完。」她强调。

「谊母还准备早点给我?她真是太细心了。」梁安祺一边手忙脚乱地换上正常点的衣着,一边试着把一头乱发起码整出个不那麽乱的样子──用手指拚命地梳开纠结的发,嘴里咬着疑似她昨天用来绑荷叶包萝卜糕的细麻绳。赵怡之看着她俐索地用麻绳把乱发綑成一束便了事,转身去换鞋袜,只好沉默地自己倒了杯水来喝。

桌上的陶壶还有水──当然了,这是她昨天来替她煮的!赵怡之常常庆幸自己是女的,如果她是男的,说不定照顾梁安祺久了,她还得对她负责。

虽然安祺姊是好人,她也很喜欢她,但她可不想当烈士。

受得了这女人的不是烈士是什麽呢?

「快好了。」梁安祺穿戴好──不太要求的话她看样子是已经穿戴好了,反正腰带是束好的,衣裙皱得不像话而且可能好几天没洗也勉强凑合了,起码她没穿反。然後她跑回蓝色圆屋去拿她的药箧。

赵怡之便趁这时去把负责拉车的「豆子」牵到外头,豆子是头驴子,牠的驴棚被盖在可以称为工作坊的白色木屋旁,因为偶尔需要牠拉石磨。

在梁安祺提着药箧跑出蓝屋时,赵怡之还能悠闲地折回木屋里,替她带上窝窝头和水袋。反正她一定会忘记。

两人这便出发了。

安平城是离皇都最近的县城,由梁安祺家门外右手边那座竹子桥,过了和歌溪,直直往东走,不一会儿就能到了。至於往皇都最方便的道路之一,则是过桥後左转顺着和歌溪,一路往北。

即便是雨後,和歌溪的水势仍然平缓,果然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和谐如歌,左右两边拔高的堤岸是自然堆积而成的,土堤上冒着小白花的翠嫩草丛中可能藏着地鼠或兔子洞,丰年里一只只吃得肥滋滋,还三两成排站在路旁傻不愣登地看着她们的驴车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