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爷送来的樱树苗,已经种在王府许多院子里了,只有这一枝王爷种在一只青釉瓷盆子里,傍着他的书案。

石羽虽然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但跟在东方胧明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跟的。他感觉今日那位水月居的姑娘一时冲动,揭露自己扮作小厮的伪装,把话说开来的时候,王爷十分懊恼,这份懊恼与其说是因为真相,倒不如说,是因为那姑娘破釜沉舟的举动,导致一切不得不摊开在众人眼前……这千丝万缕的纷扰与疑惑,虽然一时间石羽参不透也理不清,可总觉得其中依稀存在着某种矛盾,而这矛盾明显跟主子奇妙的行为有关,但基于忠诚的理由,他最好别再深究。

月光将人影斜照在地上,衣袂在夜风中飘扬的飒飒声响起时,石羽才惊觉书斋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他立刻抽出腰间长刃挡在来人与主子之间,额际已滑下冷汗。

那人没有动作,也真幸龄她没有动作。

若她真的是刺客,他早已来不及护主。

「下去吧。」东方胧明依旧维持着平静的姿态,在他身后道。

因为认出了来人,石羽尽管心里为自己的失职内疚,仍然静静退开了。

水樾只穿着单衣,赤着双足,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显然她是趁着水月居里所有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的。

那让东方胧明不自觉地拧起眉。

水樾却以为他是因为看到她闯进王府而生气,连忙道:「我是来道歉的,道完歉就走。」

东方胧明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些错愕,彷佛第一次发现她竟然像个孩子那般冒失,然后心里隐隐有一些了悟。

是啊,像个孩子一样冒失,这个认识不算短,却被他始终排拒在心房外的女人,她的性格,仔细想起来,真的就像个孩子一样冒失。

「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他明知故问,或许是不想承认自己不近人情。

水樾没再往前一步,只是站在月色下,一地月光冷冽如冰霜,他眉心的皱痕也不自觉地加深了。

水樾双手背在后头,长这么大,第一次道歉,对她来说相当别扭,「我想,你明明就不喜欢,我还硬要把东西塞给你,是挺让人困扰的。」

「……」他突然不知该为了她的「懂事」感到好笑,或者她还是如他所理解的那般,对他果然有着无比的包容。

然而,知道她对他是心软的,面对她的一片赤诚,他难道不该觉得羞耻吗?他难道不是在利用她对自己的宽容吗?

她还是站在那儿,怯怯地等着他一句原谅,他却固执地连一句友善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的事就算了。」最终,东方胧明只是说了这句不痛不痒的话,「以后请你别再那么做。很晚了,让石羽送你回去。」

水樾像终于释怀,却笑得有点勉强,「不用了,我怎么来,就怎么回去,惊动其他人就不好了。」她转身的同时,才发觉,原来为了对他亲口说一句对不起,她连夜里彻骨的寒冷都毫无所觉,直到这一刻,彷佛心愿已了,又彷佛明白自己只是在做徒劳无功的挣扎,突然间,连吸进肺叶里的晚风都冻得刺她心扉。「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冒犯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仅只于我身上的毒,再不会有别的了。」

那是他想听的吧?她彷佛也是在告诫自己那般,隐忍着颤抖说完,像一只只存在幻梦里的白蝶一般飞向月光。

「跟着她,确保她平安回到水月居。」东方胧明的嗓音失去了惯有的从容,彷佛有什么跟着飞远的白蝶一起离他远去。

第四章

水樾瞒着所有人跑出水月居,不是怕她们生气,而是她其实明白,尽管不愿见她伤心失望,但对青霄和紫阳来说,打破这一切的假象显然是最好的结局,她们也许懊恼,但绝不会后悔。

当然,水樾并不恼她们。水樾或许在某些方面心性仍像个孩子,但在另一些事情上却仍是透彻的,这或许是照顾她们姊妹俩长大的青霄总是多心疼水樾一些的原因。

对于感情的付出与认定,水樾彷佛天生就特别「懂事」——大人不老是夸赞那些懂得委屈自己的孩子「懂事」吗?委屈自己才能得到一点矫情的赞许,真是视为骨肉的怎会不心疼呢?

水樾自知她不是个称职的主子,她那些行为,自然会让手下觉得窝囊。她们原本在凌虚宫多么风光?江湖上多少高手得看她们的脸色,如今来到京城,却因为她难以克制自己的情感,处处都得迁就。

可是,少了那么一个能够与他亲近一些的管道,她心里还是旁徨得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