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支着下颌,随手翻了翻犹带体温的书卷,“你觉得,这是好事?”
“属下愚钝。”陈赦拧眉,“圣上既然愿意将如此重犯交予督主,想来是有重新倚重东厂之意。”别看东厂亦有自己的监狱,同样能不经三司,逮捕、审讯犯人,可圣上偏生更器重那群酒囊饭袋,分到他们手中,也就只有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这次涉及通敌谋逆一事,本就该东厂负责,谁成想竟然让锦衣卫给抢去了,回头又成了个西厂,说的好听,天子耳目,刺探消息,成天见的在茶楼酒肆吃茶听书,在勾栏花楼与娼妓调笑,被跟踪了都不曾发现,反应迟钝,连最次的番子都不如。”
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在家憋了许久的陈赦一股脑说了一通。
直到马车一顿,颇有章法的叩门声响起,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督主跟前发了牢骚,竟还没有被打断。陈赦懵然,“督主,你怎的不开口示意?”往日他说多了,督主都有些不耐,直接打断,让他说回要事。言词激烈些,督主又训斥他要慎言慎行,以防隔墙有耳。
如此耐心,他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而越发惴惴不安起来。“督主……”
“你说的对,我为何要呵止?”沈言换了个姿势,理了理衣裳褶皱,不轻不重地提点道,“圣上之事,还是少说为上,若因此出了事,我不在跟前,你怕是要吃苦头。”
仿若遗言的话涌入耳际,陈赦鼻头一酸。
却见清瘦骨立的男人阖起书卷,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细长的双眼微眯,“说不得,这的确是好事。”
“督公,这边请。”
与厂督同级的指挥使,仍在追查季山河通敌谋逆一案,听闻东厂提督亲临,还带着圣上令牌,不敢大意,指挥使之下,形同副使的两位指挥同知,便也陪同着,一道下了诏狱。
沈言,再加上档头陈赦,以及少数护卫,两位指挥同知也带了狱卒,尚且宽敞的过道,便显得有些拥挤。季山河的监牢在最里头,在众人的簇拥下,沈言束手拢袖,走在中间。
狱中的环境算不上好,烛光昏暗,周遭弥漫着潮湿的腥臭味,有犯人的排泄物,亦有刑讯过后,未及时清理干涸发臭的血污。却也是他最熟悉的气息。
沈言一瞥。
却见神色麻木的犯人,或倚在墙边,或躺在地上等死,或呢喃自语,神色癫狂。身上或多或少残留着刑讯的痕迹,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熟人,由他亲自带人逮捕,又让锦衣卫接手。一看便知,这刑讯手段颇为粗糙,怕是没能撬开那些硬骨头的嘴。
倘若是从前,他或许还会亲自操使一番,震慑宵小,让旁人恐惧他的威名,如今好戏开场,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便也暂且作罢。
提心吊胆了一路,却见声名在外的东厂提督,便也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虽态度冷淡,但也没有多生事端,领头的指挥同知心中稍定,与同僚对视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眼见着拐个弯便要到关押之地,他开口说道,“前面便是……”
“你还当你是威风凛凛的将军?”
“与其让阉人折磨,倒还不如让兄弟们爽快爽快,这男人的滋味我还真没尝过。”
“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得还能得了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弄的血溅当场。”
“啪。”身材健硕的男人抬手,捏住袭向臀股的手,眉头紧皱,没受刑罚,只饿了几顿,不知昏迷时被喂了什么,浑身虚软无力,但他也绝不是软弱可欺之辈,他神色一敛。
不料闯进来的几个狱卒竟也是懂拳脚功夫的,互相配合,几番交手,竟将他扑倒在地,摁住四肢,头朝下被压在茅草堆上,单薄的囚服被掀了起来,腰带一松,袴裤被抓住往下,“放手!”
“你们是谁!”
如此动静,竟也没人来查看,季山河心里一沉。
却听上方狱卒狞笑,“要怪就怪那阉狗去吧!”
“住手!”被这变故惊到,指挥同知大呵出声,气急,在自己的地盘里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事,还被敌对的东厂头目瞧见,真真丢尽了脸面。
“还愣着作甚,把这几个丢人现眼的家伙都拖出来!”
没成想,好巧不巧,竟被当场撞见,欲行歹事的狱卒面如死灰,瘫软在地,像坨烂泥一般,被拖出了监狱。
“某驭下不严,让督公笑话了。”指挥同知脸色难看,拱手致歉,“恕某先行一步,处理此事,剩下的便由右指挥同知从旁协助,若再有何事,难以抉择的,也可差人来寻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