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齐齐红了眼眶,那二人身子已然僵硬,但还是维持着最开始护佑孩子的动作,他们费了好些力气,不惜折断孩子爹爹的胳膊,才将余着一口气的孩子,从“堡垒”里面抱出来。
谢见君赶忙交由随行过来的大夫,看士兵们正小心翼翼地努力地夫夫俩的身子归原,一时之间,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天下来,他见过有余震发生那刻,只顾着自己逃命的,也见过两个孩子同时压在一个石板下,做爹娘的只让救儿子,不要小哥儿和姑娘的,薄恩寡义之人看得多了,愈发觉得眼前这对夫夫让人钦佩。
遇难逃生是天性,但保护孩子,是为人父母的本性。
第221章
谢见君带人将沧河村地毯式的搜寻了一遍, 再找不到生还者后便决定离开此地,回甘宁县。
一场地动,沧河村的屋舍尽数倒塌, 他本打算劝说村民们集体迁村, 但大伙儿记挂着丧生的亲眷, 怕这些人回来时无处可归, 说什么都不肯走, 无奈之下, 他只好留下一部分士兵帮着重建屋舍。
甘宁县彼时也已经结束了搜救,日子实在太久了,久到没有人能熬得过这场天灾,士兵们翻遍了碎石瓦砾中,再找不到任何生还的希望。
地动发生的第七日, 时值端午节。
往年这个时节,正是甘宁县最为热闹的时候, 大伙儿一个个都头簪艾花, 孩子们身贴艾虎, 起早吃上个热腾腾的水团子, 便结伴出门去江边看你追我赶,如火如荼的扒龙舟。
看完了龙舟,再来一碗香津津的五黄饭,吃完还有系彩丝, 斗百草,入夜时,家家户户也会拿出来雄黄酒来浅酌一口, 被踢有多惬意了。
但如今,城中富户能避的避, 能逃的逃,只留下寻常百姓。
数日不曾梳洗,人人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哪里还有心思庆祝这不合时宜的端午节。
谢见君也全然没有心情,原因无他,只听曹靖舟说从前几日开始,百姓之间不知怎地就流传起一个谣言,说是此次地动全是因为得罪了河神川后,遭到了天谴而导致的,今早衙役们更是在濉河边上抓到了几个偷偷摸摸地祭拜河神的百姓。
这几个魁梧汉子捆了一苦命哥儿,想要将他丢进濉河给那劳什子川后做新娘,被抓后,其中一人还梗着脖子强嘴拗舌,“就是因为今年没有祭祀河神,川后发怒了,才要降罪于我们!”
“大人,您可怜可怜我们这些无辜的百姓,只要给川后供上祭品,川后一定会饶了我们!”
“钱大人在时,甘宁县何曾遭过此等劫难!左右那哥儿父母已不在世,若是能嫁作川后,也是他的福气!”
谢见君冷哼一声,“这福气送你,你要不要?”
“大人何出此言?我本身为汉子,怎可嫁作旁人为妻,祖上知晓怕是要蒙羞的!”汉子肩背绷得挺直,见谢见君不买账,便转头冲着懵懵懂懂的百姓吆喝起来,“乡亲们,你们仔细回忆回忆,这些年甘宁县一直风调雨顺,靠的还不是年年给河神进贡?不过损失一个哥儿罢了,就能换咱们县城一整年的安宁,这点买卖划不划算?”
众人本就因着地动受了惊吓,偏又敬畏神明,耳根子软,经不起挑拨,不过三言两语就被喝得朝着濉河方向,跪地祈祷,口中念念有词,更有甚者,竟对刚被救下来的哥儿蠢蠢欲动,如若不是常知衍在旁带兵镇着,恐怕要乱成一团。
“大人,这怎么办?”曹靖舟没经历过这场面,只从纪万谷口中听说过谢见君处置前一任县令钱闵,以及联合起来搜刮民脂民膏的乡绅和神汉的壮举,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处置。
谢见君睨了他一眼,当下手探至他身后,用力地将人往前推了一把。
曹靖舟被推得身子一趔趄,站稳脚跟后,他冷不丁对上此时已经同仇敌忾,誓要恢复祭祀的百姓们,骤然心下一慌。
“老大,他能行吗?”乔嘉年压低了声音,凑到谢见君跟前耳语道。有自家老大珠玉在前,他实在瞧不上这个畏畏缩缩,一脸窝囊劲儿的曹知县。
“不行也得行,他是一城知县。”谢见君打定了主意不吭声,就等着曹靖舟开口。这小子先前已经失了民心,又不招衙役们待见,倘使不在这个时候想办法收拢人心,之后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那个...”曹靖舟憋了半天,眉头一皱,高声道:“都别吵了!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费心巴拉地从颓垣败瓦下把你们这些人扒出来的,到底是谁?!”
百姓们被斥得一怔,一个个面面相觑。
“刘婶子,你家住南屏街,离着这儿有数里远,是谁把你背到这儿来的?”
“王叔,当初把你从土堆里挖出来时,你话都说不利落,眼瞅着人都要翻白眼了,是谁一针一针把你扎回来的?”
“还有,那边的赵家小子,余震那会儿,碗口大的碎石噼里啪啦砸下来,又是谁把你护在身子底下,自己被砸破了头,断了胳膊?”
曹靖舟倒豆子似的挨个数落起来,相处了今日下来,他竟也能将百姓们认了个大概,现下说起来可谓是有理有据,“祭拜什么河神?什么川后,你们都给我睁开眼瞧瞧,大伙儿能得救,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靠的是夜以继日,不知疲倦的他们!”
他手指着身后列成数队胡子拉碴,衣衫脏乱的士兵们,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血,有些是自个儿,有些是旁人的,混着脏兮兮的泥沙,瞧不出个正经人样儿来。历经了多日的辛劳,原本舞枪弄棍的一双手早也不知道破了多少口子,磨了多少水泡,被曹靖舟一指,齐齐背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