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他晒得黝黑的脸颊上满是渴望,因着常年在码头上扛大包,年纪轻轻,身形已有些佝偻,一身粗麻衣缝缝补补地挂在身上,脚上手编的草鞋早已经顶出了脚趾。

宋岩原本严肃的面色有一丝松动,他张了张口,将将要解答,旁边另一背着布兜的汉子也紧跟着问出声,“官爷,您给句准话,砖石和木头每天都能领吗?我这家里也等着钱盖屋子呢,再不修补,过些时日到了雨季,保不齐哪天睡觉的时候,就被埋进屋里了。”

“官爷,大人招不招我们哥儿?多脏多累的活儿,我都愿意干,我爹娘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他们那份我可以顶上!”人群中一小哥儿壮着胆子自荐了起来,这告示上可以说不要哥儿,他家卧房可是塌了半截,这些时日,他都跟爹娘挤在一间屋子里呢。

“这..”宋岩面露难色,知府大人没说要小哥儿,但也没说不要呐,正当他踌躇时,身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地按了按。

他一时受惊,蹙起的眉头在看清来人时,倏地舒展开来,“知府大人,您怎么来了?”

原是还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百姓,一个个都绷直了身子,屈膝行礼。

谢见君招了招手,让大伙儿起来,而后温声说道:“此次修缮石渠,招募的匠人不限于汉子,哥儿和女子,有意者尽可以报名,选择自己想要从事的差事儿,不同差事儿所对应的工薪也不同,大伙儿尽力而为,莫要强撑。”

话音刚落,先前问话的小哥儿喜笑颜开,城里商铺招工,向来不爱要他们哥儿,说用着晦气,偏偏甘盈斋和知府大人从不忌讳他们身份,还愿意给他们赚钱讨生活的机会。

他高举着双手,兴冲冲道:“大人,我一个报名!我力气大,汉子能干的活儿,我都能干,只求大人到时候多给几块砖石,我好将我爹娘的屋墙,重新垒一垒!”

“好。”谢见君莞尔应声道,朝着宋岩点了点头,“劳烦宋府役帮忙记录下来,咱们后日一早就开工。”

他说着,让人从府衙里搬出一对桌椅,挑了个阴凉地儿搁下,继而又送了纸墨,供宋岩登记上工的名册。

不多时,府衙门前便排起了长龙,是有瞧不上这破石头木头的人,自然对此嗤之以鼻,但架不住家境贫困的民户愿意出这份力气,毕竟,他们在码头上抗一天大包,都换不来几块砖,官家指派的活计,还会管一顿饱饭呢,去年盖府学的那伙匠人,有鱼有肉,吃得可好哩。

趁着招募的功夫,谢见君同府衙内工房的人,商谈着具体如何修缮的问题。

城中积水消退之后,他亲自去查看过,的确如乔嘉年所说那般,原来排水的地方都是用的陶筒,经年累月的用下来,早已经破碎,加之百姓不管不顾地往石渠中倾倒污水烂渣,致使淤堵地愈发严重,这才导致暴雨倾盆时,水排不出去,在城中漫上齐腰高的河流。

但好在工房保存的石渠舆图还能用,他能看出来,当年设计此布设之人,是花了心思的。

先人从城中最高点的地方挖渠,本着“城内高,城外低”的原则,在沟渠底部铺设了一节节陶筒,这些陶筒犹如蜘蛛网一般,连接着城内的每家每户,最终汇集成一条通往城外濉河的水沟。

只是这法子是个好法子,但修建时却偷工减料,用料粗糙不说,还缺乏日常的维护,故而他这次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拾掇拾掇。

“大人,咱们要修这石渠,首先是得将淤堵的陶筒清理出来。”工房官员望着密密麻麻的石渠排布图,郑重其事地说道。

谢见君心想这还用得着你说?不光得清淤,还得让民户知道,这石渠是用来排水的,不是用来给他们行方便的。

他合计着让巡城的府役不定期地茶摊,若抓到径自往石渠中倾倒污物的人,罚款二百文,另外再打扫七日城中的公厕,以儆效尤。

但这远远不够,规矩的养成不在于一朝一夕,还是得琢磨出来个更有效的法子。

“大人,下官心里尚且有一法子,不知道当不当说?”说废话的官员继续说着废话。

谢见君默不作声地做了个请说的手势,心里又禁不住吐槽起来,有话就但说无妨,他还能吃了他们不成?这怎么陆同知带出来的官员,都喜欢卖关子?

那官员不知其心中所想,兀自拱手做了个礼,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为防止这污物发酵,胀裂管道,咱们将这石渠里的排水管道都打上小孔,小孔之内再以空心竹子填补,这样浊气便能从竹管中排出,以此来极大改善淤堵的问题。”

“倒是可以一试..”谢见君当即拍案应准了下来,这有道是“术业有专攻”,他对修缮石渠了解不多,以往看过的书中也未曾有过详细地讲解,便只能依靠着工房官员多年来的经验,帮着拿主意。

报名的近千名民户生生费了十日,才将舆图中标记着的石渠里的污物,给清理干净,这段时间,满城臭气漫天,只在外稍稍停留半刻,就熏得人双眼发黑,神志不清,故而众人出门时,不得不带着口巾,身配大黄、苍术以避之。

好不容易排污清淤的工作结束,谢见君同工房官员,马不停蹄地指导着匠人们,更换石渠中破碎的陶筒,以砖石代之。

民户白日里上工,酉时过半便带着盖屋子的家伙什儿回家,垒墙的垒墙,补屋顶的补屋顶,就连因暴雨停歇的廉租屋,也陆陆续续地恢复了动工,一时间整个甘州府城都忙得热火朝天。

在这之后的数日,又淅淅沥沥地下过几场雨,大伙儿经历过滂沱的暴雨后,对这点毛毛小雨全然不当回事儿,一条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连个打伞穿蓑衣的也没有。

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墙边都生了霉斑,屋子里更是湿津津的,盖在身上的薄被似是被水浸泡过一般,拎起来沉甸甸泛着潮润。

某日,日头上来。

因着安济院,在关口巷忙碌了小半月的云胡,正和王婶子在后院里晾晒被子和褥单。

这会儿正是太阳最盛的时候,晒一晒,夜里睡着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