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前两周回来上班,特意到各办公室走了一圈,罕有地热情跟大伙儿打招呼,开会频率也比过去高,会议更拖得老长,大家苦不堪言。
私底下,谁不知道,这不过是演戏。但九叔硬要将这场戏撑下去,大家心领神会,搬上小板凳买好瓜子坐在台下,鼓掌奉陪。
后天公司举行撤侨总结表彰大会,这是九叔在众人面前晕倒后,头一次正式在公司高层跟前露脸。他很重视。
上面有上面的活法,下面有下面的过法。这事与王泳无关,徒添谈资而已。下午程慧珊让她清理航务外站的运行资料。五十个外站,一百多个航班,合共三百分资料。杜大鹏跟她两个人将资料搬到部门仓库,两人搬来椅子,在角落里一份份清点。
仓库里没空调,通风设备不好,两人搞得满头大汗。杜大鹏咬着牙絮叨:“就知道会这样!这种不露脸不讨好的事,老是让我干!其他老板重视的活儿,大家都抢着干。”
王泳正低头清点资料,只敷衍地应了声“是啊”。
她知道他说什么,也知道他对胡昊不满。有好几次,王泳听到他跟余思棠嘀咕,说胡昊做事爱抢风头。
王泳的想法很简单:日常工作也得有人做,不是吗?杜大鹏能做的,胡昊可以做。但是胡昊做的事,杜大鹏他们未必可以胜任。
杜大鹏在耳边喋喋不休,王泳嘴上客气地应付着,老板怎样讨人厌,工作如何没意思,打卡制度多么苛刻,破工资越来越不经用。经过袁均一事,她不再随便透露心思,嘴上不露半点缝。
心底,她在心驰远处,回想起胡昊在饭局上长袖善舞。她知道自己不是这类型的人,但谈起对未来的职业规划,她也很迷茫——要成为像程慧珊那样的管理人才,她最好向胡昊的世界靠拢。如果只是成为余思棠那样混国企的人,她可以跟大部分女孩子一样,打扮动人个性可爱,将心思放在找个好老公上,何必拼命工作?
她不甘心当后者,可是前者也跟她个性不符。她内心骤然浮起秦希那番话。他怎么评价自己来着?——在稳定的社会秩序里,努力经营自己被分配的角色。
对,从小到大她想当记者,大学毕业后却尴尬地面临传统媒体萎缩的局面。听从妈妈的话,投身国企图个安稳,跟着上面安排的岗位走,但与公关部接触后,她再次感受到了内心的不安分。这不安分像风拂光,如刀断水,总触不到又断不了,只在心底强压着。
但是那一次撤侨,就像圣诞老人将手探入她胸腔内,将这不安分又掏出来,摊开在她跟前,是为给自己的礼物。那一次,她作为旁观者,看到别人站在生死边缘上。他们说,既然从地狱回到人间,这条命就是挣回来的,以后就要做想做的事。
杜大鹏一会儿说出去抽根烟,一会儿说上洗手间,进进出出好几趟。王泳就在每个只有自己的时间与空间里,静静地思考这一切。
她听人说过,程慧珊当年也是个小值机员。她听到心底,有小小的声音传来:我才不甘心当被分配的角色呢。她能成为整个运控中心唯一管业务的女性经理,我也可以。
杜大鹏带着一身烟味,再次走进来。他搓着手,看上去有点兴奋,抓起一份运行资料,挡在自己嘴旁,压低声音:“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刚我上洗手间时看到,办公室的人正慌里慌张地叫救护车!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清清嗓子,观察着王泳的脸,“九叔又晕倒了!”
王泳张大了嘴巴。
杜大鹏要的就是这种反应。
可以想象,整个运控中心,不,也许包括公司其他部门的人,在听到消息后都会露出同样表情。
公司的撤侨总结表彰大会照例举行,代替九叔上台接受表彰的是汪副总。汪副总退休在即,早不管事,但沈光跟老八都说只有他最适合上台。对,他资历最老,他暂时主持大局,他不会挡别人的路。还有谁比他更适合?
这个时刻,沈光跟老八都异常低调。一个临时安排出差,一个临时请假。但是王泳听张白说,近期经常在公司高层身边见到他们俩。
“明显在抓紧时间跑动嘛。”张白坐在沙发上,正往一只脚上涂指甲油,“不过你等着吧,很快就会有大戏上演。”
有没有大戏,王泳不知道,她只知道张白笑着跟她说自己饿了,想吃路口那家茶餐厅的牛腩面。
“别老吃外卖,对身体不好。”王泳说。
“偶尔一次嘛。”
王泳换好衣服,站门边等张白一块出门。张白却临时说想起有个材料急着交,让王泳替她打包回来。她亲热地搂着王泳肩膀,“小泳,我都快饿死了。就指望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