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甄安其对一切都挺满意。当地人文盲率极高,导致基础的卫生常识也不懂,医疗小组的人经常要言传身教。村子里只有一个年轻人懂葡萄牙语,有一个懂一点英语,两人就充当起他们的翻译。
事情是在一个傍晚发生的。
因为缺乏干净的生理盐水和葡萄糖,甄安其要到市区里购买。她约了懂葡萄牙语那人,在村外的海滩上见面。等了好一会,在落日余晖中,她终于看到对方骑着破旧的摩托车,停在跟前。
“路上有事吗?”她看对方没有给她头盔,也闷声不语,觉得奇怪。
“上车再说。”
她上了车,摩托驶得飞快。还没驶出市郊时,甄安其已经觉得不对劲。她意识到,对方是要将自己卖给人贩子。她想跳车,但摩托高速行进,她跳下来,摔断腿,更别想跑了。
很快,她被带到一间废弃旧屋里,附近除了人高的杂草丛,别无一物。天色已暗,没有人能帮她。
那人像拖货物一样,将她拎到屋子里。一面角落堆着旧厂房淘汰的大宗物品,另一面角落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正垂着脑袋,半长头发遮住半边脸,听到声音,才抬起脑袋来。
这是甄安其第一次见到文滨。
那时候,他半边脸英俊沉郁,另外半边脸却有一道道刀疤,丑陋无比。他个子高,走到同伴身旁,伸手拎过甄安其。她的目光恰好触到他丑陋的半张脸,他敏感地别过脸,厌恶地将她随意扔到里面角落。
听到这里,周礼忍不住问:“是绑架?”
“当时我也这样认为。但后来我发现,屋子里另外还有第三个人,是一个受了重伤的男人。他们将我带来为他们的同伴疗伤,因为他袭击印尼人,被反殴至重伤。而医院被印尼人把持,他们只得将我绑来。”
在救治时,甄安其听到另外两人低声说,救活了“大哥”后,“就把这个女的杀死”,避免消息流出去。
这话是带她来的那人说的,刀疤脸的年轻人沉默,没有表示反对。
甄安其想,只能从刀疤脸身上下手了。
她一心拖延,提出一张长长的清单,要对方购买。她说的地方非常远,只能骑车才能到。拐她来那人嘴里咒骂着,但还是急匆匆奔出去。屋外传来引擎发动声。
“我用磕磕碰碰的葡萄牙语,求他放过我。他非常沉默,最后用中文说,不可以。我这才发现他是华人。”医疗中心内异常安静,甄安其像是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她才说,“但最后他还是放我走。”
抬头看周礼一眼,她抿了抿唇,“不,不是因为男女私情。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甄安其第一次见到文滨,她以为,只有那一次。
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回去后,她告诉医疗小组其他成员,他们连夜换地方,到另外一个村子驻扎。并且相互约定,彼此之间要结伴同行。
但几天后,他们住的村子被印尼人洗劫,据说是因为藏匿了“叛逆分子”。村子被放火烧,他们的护照都被烧毁。村民偷偷通知他们,让他们分开逃跑,往印尼方向逃去。因为东帝汶政府已经瘫痪,他们逃亡印尼,找葡萄牙或者中国大使馆,还能够寻求帮助。
“那几天,天上下着大雨,当地没有公路。听说近年来中国企业进去,帮助他们修路了。不过当年,那些路是很难行的。我跟另外两个女生一路奔逃,最后失散了。”
甄安其在这次逃难路上,在一座废弃的小教堂门口,遇上文滨。
一路逃亡,她身上只剩几片面包。文滨当时也在逃难,没有食水,而且正在发高烧。甄安其发现他时,他蜷缩在教堂一角,意识正在迅速流走。甄安其喂他退烧药,等他清醒后,分了一半食物给他。
“现在说起来有点奇怪,但后来我跟他一起踏上了逃亡的路。我们走了两天,也能找到一些食物。但到了第三天,当时大街上戒严,哪里都找不到食物,也没有地方容身。我饿得几乎晕倒。这时候,我们跌跌撞撞地来到一个食品库前,门外有人把守。文滨上前跟对方讨食物,那人坏笑着说,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周礼已经能够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甄安其撩了撩头发,低声说,“事情跟我设想的不一样。那个人,对女人不感兴趣。”周礼明白了。年幼时,被那几个嫖客压在身上的记忆,瞬间裹挟住他。他的手下意识地捏成拳头,耳边虚掉甄安其的话,好一会,才回复心神,甄安其的声音又再次传来,“……就这样,我在外面,抱着膝盖,在冷雨中等了一个小时。一小时后,门开了,文滨拿着两包饼干跟两瓶水,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