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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女阿希 叶小辛 1012 字 7个月前

后来发叔逢人就说:“我这条贱命,是高医生救回来的。”

当然没有人敢说他是贱命,这命再贱,也是新濠暗中流传的一个响当当人物。虽黑白泾渭,高伦跟发叔没有过多交往。但逢年过节,高伦账号上总会突然多一笔钱,他以发叔的名义全部捐给儿童基金会。发叔说过,高医生,如果你跟你的家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高伦当时笑着说,我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发叔哈哈大笑:我也如此希望。

但十八岁这年,高希言希望独自查找高伦之死的真相。 cb 是她所知的唯一线索,在官方地图跟网络上查找不到这个地方。她跟周礼提过,周礼只是淡淡地说:“我说过了,这也许是行动代号,也许是虚拟地点。”他坚持让她放下这事,交给他就好。而她,合该当个普通的女学生,过着早起念英语晚上写论文的生活。

他是关心我的。

高希言内心又起了小小波澜,只是脸上不动声色。一转身,她盘算着要另外找人打听消息。

她能够想到的,只有发叔。

高希言挨个挨个赌场门口去找,终于被她逮到发叔。在老式粤式茶楼里,满洲窗下,发叔神清气爽地坐在那儿沏茶。这里没有包厢,但发叔习惯在这家饮茶,他周围几张圆桌,满满当当都是他的小弟,黑衣黑裤黑袜黑鞋,只是头发各有颜色。

这区域,就差没有挂上一块“闲人勿近”的牌子了。

连跑堂都不靠近这边,提着大水壶在拥挤的桌椅间来回穿梭,腰间口袋塞着一条抹布。每桌都人满为患,得搭桌。这一边刚走,跑堂掏出抹布一抹,身后等位的马上坐下。横竖纵横的人与桌与椅,餐食推车穿行出几步,又被客人拦下,简直像大饥荒逃出来的。

发叔呷着茶,远远看着茶楼另一头的乱象,又将目光转回来,慢条斯理地说:“普洱茶地域山头不同,口感也不一样。俗话讲,班章王,易武后。老班章号称茶王,口感勇猛刚劲,易武口感细腻,阴柔似王后。做人其实也差不多,千人千面,我金毛发在新濠混了几十年,唯一一门技艺就是学会看人。你还年轻,慢慢学,慢慢品。”

高希言无意跟他谈心。爹地医者仁心,救治过的人虽三教九流都有,但对高希言管教极严。若非走投无路,她也不会想起这个人。她低头喝茶,茶液中映出她一副倔强的脸。喝下一口老班章,又猛又烈,正适合此刻的自己。

喝过三杯,她问发叔,有没有听说过 cb。

在那个瞬间,发叔眯了眯眼睛,接着大笑:“这 cb c cb 什么的,我也搞不懂。我们还是喝茶吧。”

“发叔——”高希言站起来,用手撑着桌面,慢慢跪在地面上,“我不会给你老人家惹麻烦,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找过你,发生任何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就当我用高伦这个名字,来换一条情报。可以吗?”

发叔捏着茶杯,不动声色。他眼睛往下看,看到高希言后颈露出的一小截白。

以前他也见过高伦的女儿。依稀记得,是个伶俐腼腆的影子,面目模糊,跟百千个白袜黑鞋百褶裙的女学生没有两样。眼前这人,窄肩窄腰窄臀套在中性风衣下,声音是恭敬的,表情是低眉顺目的。拳头放在膝盖位置,无声捏紧。

他微笑着,往跟前伸出双手,虚扶起她:“世侄女,你把发叔当什么人了?你阿爸救过我这条命,还说什么换不换情报的话。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但是隐约能猜到。不过呢,就当是发叔多管闲事吧,你最好不要跟 cb 有什么交集。”

高希言抬起头,拳头仍在膝盖上,握牢。连自己都没察觉。

发叔看到了她的眼神。

很久没看到这样的目光了呀。

太平盛世呀。在他那帮盛气凌人的小弟中,拥有这样眼神的人,现在也没几个了。上岸洗白,做正行生意。有血气的少年人,他是越来越看不到了,江湖路险,已经不是现在他脚下的路了。

但眼前这人,一下子将他拉回了三四十年前。那时候,他从菲律宾刚过来,一句中文不会讲,但跟他那些慵懒闲散族人不同,他勤快,什么都肯做。学会不咸不淡的粤语后,又跟人学会了潮州话。胆粗粗,提着一篮生鱼就去拜会当地最大的潮汕帮派,睁着眼睛说自己是菲律宾华人。谁知道对方是被他那口奇怪方言打动,还是被他那热切血气的眼神打动,或是嗅到了利益的味道,居然答应跟一个毛头小子合作。

就像现在的他,面对眼前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仔。说不上是感念高伦之恩,或是被这目光打动,发叔长久凝视她,终于低声说:“你是土生土长的新濠人,想必也知道,这座城市自开埠以来,就是东西方的水手、妓女、赌徒、传教士聚居之地。地方虽小,但哪里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