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她再也没见到养父母一家。
这雨一直下到早上,还没停歇。
汪少风这天不用上班,睡到十点多。起来边听音乐边刷牙洗脸,热了两片面包,咬着面包看手机。
有一条苗江的消息。早上七点发过来。她说:我在楼下。
他马上拨电话回去,边打边往阳台方向走。探头往下看,苗江撑着伞,站在他家楼下。也许是感觉到口袋里的电话震动,她抬起脑袋,目光恰好跟汪少风接触。雨水沿着伞边沿,像是千条万条小水流,细细地往下淌。
她没接电话。
汪少风有种奇异的感觉。他披上外套,抓起伞,往楼下奔,来到她跟前。
她像被淡淡的水雾保护,在自己的结界里,跟他阻隔起来。
他收起伞,踏入她的结界。
“喵酱,怎么了?”他长得高大,阴影投下来,遮住淡薄的天色。
她抬头,突然喊他:“凡哥哥。”
他微怔,但迅速反应过来,反问:“怎么又突然想起这个人了?”他摸了摸她的手臂,已经被雨打湿了,“快回去。你这样会生病的。”
“我早就病了,一直没好过。”苗江说。“从我编造了一套谎话,让我的养父母家里陷入万劫不复那天开始,我就病了。”
“喵酱,回去。”汪少风敛起脸上所有表情,扔掉手中的伞,伸手把她搂到怀里。“不要再想了,跟我回去。”
“我想跟你回去,因为我想告诉自己,你值得相信。但是凡哥哥不是告诉过我,人心险恶,谁都不要相信吗?我不相信其他人,只相信他。后来他考了动物医学,我也考。我找工作时,因为凡哥哥说了一句,听说诺亚不错,我放弃了睿峰连锁的 offer,跑去诺亚面试。面试通过后,我告诉他,我想见他。但从那时候开始,他再也没回过我的邮件。”
汪少风一个字都没说,他抱着苗江的手很冷。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上,从手指间滑下来,滑到她的身上。
她说:“因为,他再也不需要通过邮件来监视我了。他就在我的身边。”
雨下得越来越大,汪少风的脸很白。像一尊被冷雨浇灌的大理石像。白色的水汽,在地面上往上腾起,他仿佛站在一团白烟中。
“苟岚跟我说过一个心理学家的实验。那个心理学家在小孩身上做实验,完全扭转了小孩的喜好。那个人说,给他一个小孩,他可以把他培养成科学家、盗贼、演员……任何人。我知道他是为了学术实验,但是我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一个男人对陌生女孩子的养成吗?把她养成完全符合自己内心愿望的配偶?那这个女孩子是什么?是实验品?还是被抓来圈养的宠物?我恨我被养成了这种性格:孤僻、自闭、不善交流。而你恰好是我的反面:受人欢迎,擅长社交。你是想看一下,如果活成我这个样子,人生会变得怎么样吗?还是没有朋友、缺乏社交的女孩子,会更好控制一些?”
汪少风抓牢她的手臂,她用力甩开。“有人觉得《长腿叔叔》的故事很唯美,但我觉得很恶心。”
她转身跑开,冲入茫茫雨幕中。汪少风从后面追上去,恰好有辆车从两人中间穿过,司机探头骂了一句脏话,冲汪少风竖中指。他没空理会。车子过去后,他看到苗江奔向大厦方向,像是要在那边躲雨。
他脚步匆匆,追了上去,在路边追上她,从身后抱住她。
“对不起。如果我知道你养父母家的事会变成后面那样,我当时一定不会教你撒谎。但是相信我,我并不是要在你身上玩养成游戏。那时候的我,家里出了事,一下子体会到了世态炎凉。那个年纪,也不过是个中二少年,思维方式会偏激,自以为很了解这个世界,自认为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连朋友都在背后议论我家的事,说我过去那样高傲,现在这样是活该。我当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后来,我妈跟我说,不要怪我爸,他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她带我去孤儿院看你,说这是爸以前救过的小孩,现在生活得很好。我远远看着你,你在跟其他小孩子玩,很开心地笑。我知道了你的事,查到了关于你的新闻,知道你是个弃婴,还被家人抛弃过两次。你能理解吗?一个中二少年,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遗弃了。我在你身上找到了共鸣。我觉得,一个小女孩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于是我开始用零用钱资助你读书,给你写信。那时候我也刚形成自己的价值观,就迫不及待向你输出。相信我,那是一个中二少年在好为人师,仅此而已。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越来越偏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