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子卸下来。志愿者将重伤的狗只抱出,交给现场的医疗团队。
被救下来的狗,身体情况堪忧。有两成狗当场死亡,更多狗只出现脱水症状。那个扎丸子头的女孩儿,从箱子里取出黑色袋子。这是他们事先准备的尸体密封袋。
志愿者心疼那些以肉身对抗铁笼,血肉模糊的小家伙。不少人认出汪少风。呀,那不是经常在宠物杂志、节目里出现的帅哥医生嘛。“汪医生,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快要死了呀!”
汪少风被人重重包围。
志愿者怀里的小狗,对人类已经产生了不信任。志愿者一紧张,手一松,它就跳下地来。但根本奔不远。苗江抬起眼皮,那小家伙知道她在治疗自己的同伴,一瘸一拐地向她蹭过来。它四肢全被夹伤,腿上的皮掉了,血跟腐肉混在一块,几乎是硬生生把自己蹭过去。
苗江一把将它捞起到身边,那小家伙再也没有了力气,倒在同伴身旁,只抬起脸来,睁着眼睛,看着苗江。她被这目光注视,突然眼睛一酸。
汪少风正在旁兑水稀释碘伏液,抬头见到苗江神色不对劲。他喊她名字。她没听到。他又喊了好几遍,才迟缓地抬起头来。
他以为她会像其他女生一样,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哭红了眼睛。但没有,他所见的苗江,跟任何时候一样,仍是一脸淡定。
苗江抓起这血团般的爪子,简单清洗一下,剔除腐肉,用生理盐水冲洗它的伤口,涂上聚维酮碘,替它消毒。也许因为太痛,也许只是想向友善的人类撒娇,刚一直不吭声的小家伙,此刻低声呜呜起来。
“你会活过来的。”苗江说着,为它涂上碘伏,“像我一样,活下去。”
严重外伤的狗只实在太多,动物医生们应对不来。他们开始指挥志愿者一起帮忙:“……把整个脚掌包起来……包到上一级关节……”“这口服抗生素,给它们兑水喝下……”“不要碰那里!小心伤害到神经或者血管!”
城中村的茫茫暗夜,混着皮毛血肉与消毒药水的味道,有种荒原的苍凉感。刷着标语的砖墙旁,孤零零伫着几杆昏暗不明的日光灯。蚊虫扑过去,绵绵密密地绕着光飞。在看不见光的地方,又绕着动物跟人飞。
数十条人影,黑幢幢,在这巨大的生死场之间,来回奔波。夜色没有边界,弥漫在其中的恶臭与不安,也没有边界。眼见艰辛救出的动物,终究还是在眼皮底下死去。渐渐地,有人开始低声哭泣。这情绪沿着夜色扩散,一下一下往志愿者身上捅去,很多人都哭起来。
但动物医生没时间哭。
汪少风发现有一条高龄母狗,居然出现了分娩迹象。它不停用前脚抓地板,一直喘息,来来回回转着圈,拱起背部。
“准备迎接新生命吧。”汪少风说。
苗江估计这只狗大概七八岁,相当于人类中老年时期了。经历过刚才一劫,它严重脱水,躁动不安,一条腿被夹伤了,血迹已干。它开始停止转圈,慢慢躺了下来。
这是狗只侧卧的分娩姿势。
苗江准备了剪刀跟碘酒。她将狗妈妈阴门的毛剃干净,随着它开始阵痛,她轻轻按摩它的腹部。狗妈妈伸长了腿,不一会,稀薄的液体从阴门排出,小狗的头慢慢露了出来。苗江试图将它拉出来,却发现脑袋被卡住了。
狗妈妈看上去非常虚弱,没有什么力气。
苗江低头附在狗妈妈耳朵上,像在跟它说什么话,边说边用手轻轻压迫它腹部,又按摩乳腺。
接着,她继续慢慢往外拉着小狗,狗宝宝终于一点一点出来了。第二只很顺利。第三只的脑袋又被卡住了,苗江费了好一会儿劲,才将小狗狗拉出来。然后是第四只、第五只……
生产结束,狗妈妈像是昏迷了过去,苗江用洗耳球将狗宝宝鼻子、口腔的粘液吸出,用干纸巾逆毛发方向反复揉搓,慢慢擦干毛发上的羊水。狗宝宝受了刺激,嗷叫起来,苗江确认它呼吸顺畅,这才放心。汪少风在狗妈妈肚脐根部,用线结扎,把脐带剪断,用碘消毒并止血。
条件太恶劣了,生下来五只,存活的只有两只。
但只要活下来,就是希望。
因为警察拉开了隔离线,把大部分志愿者都隔离在外,只允许动物医生跟部分协助治疗的志愿者进入。其他人在隔离线外,焦急地探头张望。那个扎丸子头的女生,在黄线以外站立,背对众人,不知道跟谁打电话,边讲电话边擦眼泪。
凌晨四点,仍有人愿意跟她絮絮讲电话,听她说一些狗的生死。这个女孩子过的,应该也是备受宠爱的人生。
手背擦干眼泪,她挂掉电话,回头看到苗江跟汪少风手心上的小小肉团,是尚未睁眼的新生命。女孩脱口而出:“太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