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蜜蜡封着的木盒子,双手奉上呈递给了太子。
太子微微感慨道:“这些年来,也只有你这个小友还实实在在地惦记我的病情……”
论起来,他跟成天复也算是忘年交,当年成天复可着性子在皇宫里撒野揍皇子时,他正好看个正着,倒是替这愣头青在陛下面前求情过,免了他在宫中受罚。
因为久病,太子不怎么往宫外走动,跟其他的贵子们也不甚往来,偶尔跟成家的这小子碰见,也不过点头受礼而已。
世人皆知成四少跟金世子是发小好友,却不知在成四少的心里一直感念着太子的一份情谊。
倒是三年前,太子身上犯了热疹子,在太子妃的建议下,微服秘密来叶城嫡母皇后的老家消夏,也少了拜谒烦忧,免得地方官员的骚扰。
恰好成天复也随着外祖母一家前来呆些日子,偶然的村头散步相遇后,又发现两个人又都好下棋,自此以后,无聊的老城生活倒是添了些心照不宣的日常,二人每次都能厮杀几局。
成家四公子感念着当年太子替他求情,又似乎了解太子现在在宫中如镇宅摆设一般的微妙处境,于是君子之交,隐而不宣。
成天复对谁都不曾说过他与太子的交情,只是默默地帮着太子做些他力所不能及之事。
现在楞头小子长大了,性子愈加沉稳,野路子也广,在听闻了他在找寻药草时,便寻了自己的江湖朋友来帮忙,没想到,最难寻的生血草终于让成四找寻到了。
虽然不知药效,但是期盼了许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太子的心里也是一宽,低声道:“我受病痛折磨甚久,就算时日不长也早在意料之中。太子妃跟我多年却不曾诞下一儿半女,这是我愧对她的,身为太子遗孀,以后改嫁也几乎不可能,若不能给她留下个孩子,她的后半生……该如何去过?”
成天复也知道,太子之所以一直不放弃寻找解药,乃是为了给自己的爱妻留下一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孩,也足够让她后半生不至于孤苦一人。
只可惜当年夏女官的后人,那位柳探花的妻子,刚刚为他寻找到了病症的良方,还没来得及验证是否有效,就被卷入了盐税贪墨的案子里,不久就以死明志,跟着丈夫而去。
太子的病情也就耽搁下来,不得进展。当时夏安之寻到了良方的事情还没来得及上报陛下,就落得这般处境,很难说没有慈宁王府的手笔。
当年太子在宫外不慎中毒之后,陛下其实对他的身子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要他好好静养,许多国储应该亲历的国事与祭祀都是能免则免。
至于国储之位空悬之后的情形,恐怕陛下心里已经有了主张,只是为了防止皇子间的倾轧,不肯透露出来,只让一个命不久矣的太子立在上面稳定天下人心。
而太子也明白这些,所以这么多年顶着国储的名头,从不主动过问国事,不宴请交际权臣,更很少抛头露面。
如此一来,反而少了些朝廷里的烦扰迫害——毕竟不值得为了一个快死的病秧子,做些什么弄脏了自己的手。
而现在他的母后田皇后腹内又有了龙胎,若是个男孩,那么他这个摆设在王储之位的废物,也该鸟尽弓藏了……不过那些宫外满腹算计的人,大约现在全都盯着母后的肚子。
对于他这个病怏怏的国储,更不会有人理会,只等着他自己油尽灯枯的那一日。
成天复听了太子透着怅惘的话道:“您忍受病痛这么多年,磨砺的意志已经是常人不能忍。为何只想着诞下个孩儿便此生无憾?江河之大,还待君游历,五岳之险,也待君登高一览。”
太子听了小友之言,和缓笑道:“莫要宽慰我了,生死都是天数,反而我该劝劝你,因何自甘堕落,不思进取,连连错过恩科试考?”
成天复笑了一下:“时运不济,我奈天何?不过朝堂奸佞横行,党羽林立,与彼辈同朝实不是我之所愿,所以……舅舅死后,我倒是萌生了一个想法,想去军旅闯荡一番,看看弃文从武,能否建立一番功业。”
太子听闻后凝神想了想道:“世人重文轻武。满京城的贵子们,就算是不学无术,大字不识的人也会钻营着走一走文路子,你又不是布衣出身,大不了再等四年,实在不行,我去跟父皇说项,总能让你有条出路,缘何这般选个崎岖之路?如今虽然内乱平息,可是边关并不安定,若是从武,可不是安享太平熬一熬资历这般轻松啊!”
成天复看着远处一片碧绿的禾田,微笑道:“您也说了,世人都钻营文路,以至于大西武将多是平庸之辈。既然有这么多人争抢着上那一座独木桥,我又何必跟着一起挤?边关战事未定,正是男儿建功立业时,我有个在燕州的舅公,此去便是要投奔到他的麾下,只是一去经年,也不知何时再跟太子您下一盘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