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保时捷目标明确地一路行驶,在一小时后,在一所大门气派、操场广阔的高档幼儿园对面停了下来。
轿跑停下半晌后,一路上保持安静、神色呆滞的?k昭好不容易才辨认出面前的偌大建筑就是她幼时入读的幼儿园,她转过头,对薄荧呆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来这里?”
隔着一层灰蒙蒙的贴膜,薄荧侧着头静静看着安静的幼儿园大门,恍若未闻地问道:“你还记得在这里上学的日子吗?”
?k昭顿了顿,有些犹豫地说:“……不大记得了。”她将目光转回大气简洁的幼儿园大门,望着那扇银灰色的大铁栏栅门,慢慢翻找着自己沉睡的记忆:“我只记得有许多课,除了日常的文化课以外,还有许多兴趣课……其中我最喜欢的是舞蹈课,因为舞蹈老师是一个很温柔的姐姐。”
见薄荧没有打断她的话,?k昭在试探的两秒中断后,继续说了下去:“我从小就不算聪明,笨手笨脚……我的文化课成绩总是排在班级中下游,手工课上老是划伤自己,家政课上也一直都是失败,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我知道那些老师觉得我很笨,她们不说,也只是因为惧怕?k家的权势……我都知道。”?k昭低声说:“只有那位舞蹈老师,和爷爷一样,一直在真心地鼓励我、相信我……我一直很感谢她。”
似乎是想起了那位舞蹈老师的音容笑貌,?k昭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冲散了些许脸上的悲伤。
?k昭断断续续地,将还记得的在幼儿园时期发生的小事说了,然后,薄荧又开车带她去了曾经入读的公立小学,以及她现在就读的市七中,?k昭不知道薄荧为什么会对她从前的事感兴趣,一开始,她只是消极地回应着薄荧的要求,随着回忆的渐渐展开,她的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详细,讲到快乐的事时,她还会忍俊不禁地露出笑容,薄荧的目光也会微微柔和,在那珍贵短暂的刹那,她们就像是天底下随处可见的一对寻常姐妹一样,分享着同一个快乐。
但是?k昭知道这只是幻象,就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样,虽然褶褶生辉,但总会有破碎的一刻。
随着薄荧将车驶上一条人烟稀少的道路,逐渐驶离市区时,?k昭就知道自己的梦该醒了,她的笑容重新沉寂下来,茫然失落地呆呆注视着窗外堆积着灰黑色云片、风雨欲来的天空。
这条路通向的是什么地方呢?薄荧所说的,她最珍贵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k昭望着窗外昏暗的街景,她的内心没有恐惧,只有茫然一夕之间,世界翻天覆地的茫然。
“你……真的是我姐姐吗?”她忽然转过头,望着前方驾驶席上的薄荧背影。
有着秀丽背影的纤瘦女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仿佛她的声音传入了真空,根本就没有抵达对方的耳蜗。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电视上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没有缘由地对你产生了亲近感,即使父母和舅舅反对我接触和你有关的一切,我依然很喜欢你……”?k昭一边说,一边从红肿的眼眶中流出了眼泪:“我的妈妈非常美丽,我的爸爸非常聪明,可是我既不像妈妈,也不像爸爸,我什么都做不好,虽然他们从来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们对我很失望。”
“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像是灯塔一样,我拼命努力,希望自己能像你一样,美丽又聪慧,做什么都手到擒来。我很羡慕你,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拥有了想拥有的一切,一定有很多人爱你,一定过得……非常幸福。直到我从新闻上得知你在北树镇的过去,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浅薄,多么天真……”
“我不知道你遭遇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却还在傻傻地羡慕你……我甚至还在你面前抱怨我的家庭,我说了对你来说那么残酷的话……在我丝毫没有察觉的时候,我就狠狠伤害了你……”?k昭的声音从发颤哽咽,到最后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有短短数秒的时间,她带着哭腔,话语破碎含糊地喊道:“对不起……对不起……”
薄荧一生遇到的所有辱骂和诅咒都没有这一句破碎不堪的“对不起”更具杀伤力和穿透性,薄荧强迫自己的目光牢牢定在窗外的黑夜上,但是没用,她依旧感觉到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冲破了内心的防备,汹涌地滚出眼眶,在脸颊上留下两行被烫伤的痛意。
窗外的天空好像被谁涂上了一层浓墨,幽深的蓝黑色棋盘上空无一物,孤独又寂寞。
薄荧的眼泪淌过那张因过度克制而显得僵硬木然的脸庞,她紧紧抓着手中的方向盘,就好像是抓着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
她死死盯着前方的黑夜,隐有颤意的的声音宛若阳光下逐渐消融的冰川,冰冷又脆弱:“别说了。”
身后的?k昭还在泣不成声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这三个字比任何恶毒的话语都更能刺中薄荧的心,每一声对不起,都深深地刺进了她干涸紧缩成核的心房,刺穿了一年复一年、结痂又撕开的伤疤,疏通了凝结堵塞的血管,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胸腔深处喷涌而出,带着酸涩的暖流滚滚流过她的四肢百骸,融化了她经年累月压抑冻结起来的痛苦,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真正渴求的是什么。
“别说了!”薄荧猛地踩下刹车,汽车就这么在山路的中央停了下来,薄荧像在承受着某种快要压垮她的重担,不堪重负地叫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你明明什么都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担负着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这么坦然真诚地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薄荧试着用闭眼去止住自己失控的泪水,但是眼泪紧接着就从她紧闭的眼睑下流了出来。
?k昭不说话了,只是泪流不止地望着薄荧,眼泪就像忘了关的水龙头一般,不断冲刷着她稚气未消的脸庞。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的我连一秒都不想和你多呆。”许久后,薄荧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泪光盈盈的双眼里只剩下冷意:“请你立即下车。”
?k昭满是泪水的脸上露着疑惑:“……你还没有报复我,还没有拿走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已经拿走了。”薄荧不看她,冷硬地说:“你走吧。”
?k昭茫然地被赶下车,看着薄荧的汽车在眼前绝尘而去。
薄荧已经拿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吗?
?k昭无法回答,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中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薄荧的离去,一起永远的消失了,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洞,空荡荡、孤零零地留在心脏中央。
在她品尝到成长的苦涩滋味那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薄荧从她身上拿走的东西是什么,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是无愧于心的坦然,薄荧打破了将她保护起来的玻璃花房,将真实丑陋的现实不由分说摆在了她的面前,拉扯着她的灵魂,强迫她在这一夜成长。
在冰冷的夜风中无所适从地站了十几分钟后,?k昭擦干脸上的泪水正欲往回走,一辆亮着绿色顶灯的的士在她眼前停下了。
“小妹妹,是你叫的出租吗?”慈眉善目的司机阿姨从车里笑着问道。
?k昭刚想否认,对方就念出了她的手机号尾数,再次确认道:“这个号码是你的吗?”
“是我的,可是我没有叫出租……”?k昭话音未落,忽然想到什么,一双眼睛立即亮起光辉,她猛地转头看向薄荧离开的方向,那里自然没有了白色保时捷的踪影。
薄荧踏上的前路,尽数湮没在车灯照不到的黑暗里。
尽管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是?k昭依旧没来由地觉得心中那个空洞被堵上了,她好像没那么冷了,但是心中依然充满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