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昭夕迷迷糊糊醒来,依稀听见院子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
北方的冬天有暖气,掀了被子也不觉冷。
她走到窗边,推开结冰的玻璃窗,那声音骤然大了起来。
昔日有个三大贤
刘关张结义在桃园
弟兄们徐州曾失散
古城相逢又团圆
院子里有颗老松树,四季常青。
今日天气晴好,松树底下,爷爷在晒太阳。收音机里放着京剧《珠帘塞》,而他咿咿呀呀跟着哼唱。
昭夕蓦然失笑,忽觉回到了小时候。
那些年,她每天早上赖床不起,爷爷就会把收音机开到最大声,按下暂停键,拎在手里,不紧不慢来到卧室,不动声色搁在她床头。
然后啪嗒一声,按下播放键。
糟老头子心眼可坏了,挑的还都是打仗的京剧曲目,鼓乐声震耳欲聋。
每每在嘈杂的乐声中惊醒,迎接她的都是那句一成不变的台词——
“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只是那个时候,爷爷的头发还没有全白,背影也还和那株老松树一样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凸显老态的?
她慢慢回忆着,想起来了。
自打几年前奶奶走了,爷爷就飞快地老了。
甫一失神,那边的唱词已然过去好几句。
昭夕嘴角一弯,冷不丁开口接上:
哗喇喇打罢了头通鼓
关二爷提刀跨雕鞍
哗喇喇打罢了二通鼓
人有精神马又欢
哗喇喇打罢了三通鼓
蔡阳的人头落在马前
院里,老头霍地回头,见孙女披头散发趴在窗户上,哈哈一笑,“哟,还记得词儿呢?”
“那可不?您教的,说什么也不敢忘啊。”
“那你再往下唱两句?”
“唱就唱。”
昭夕接着往下哼了几句,爷孙俩笑嘻嘻的,其乐融融。
谁知道老爷子脸色一变,下一刻就中气十足地冲她吼:“大冬天的,穿着睡衣就敢开窗户了,真当自己国防体质呢!?”
昭夕:“……”
刚才真是她的错觉,怎么会觉得这老头老了呢?
听听这中气,年轻人都不定有他这么洪亮。
她悻悻地直起身来,啪嗒一声关了窗。
糟老头子,脾气可真坏。
午饭和陆向晚约在鼓楼东大街。
全北京最地道的寿喜锅就在那,两人从学生时代认识起,就常在此聚餐。
陆向晚穿了身条纹小西装,脚下蹬着恨天高,一副职场精英女性的打扮。妆容也精致,迪奥999的正红色非常称她,一推门,气场秒杀店内所有人。
顾客们纷纷侧目。
相比起来,昭夕就很低调了,几乎素颜,带着墨镜。
见人来了,她打了个响指,“这儿。”
陆向晚还没落座,就开始吐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刚从非洲回来,摩洛哥除了塔吉锅就是塔吉锅,顿顿嘴都淡出鸟。让你选个重口味的,结果还是清汤寡水。”
昭夕理直气壮:“塔吉锅是锅,火锅也是锅,反正都是锅,我选寿喜锅。”
“?你去了趟塔里木,这是学了手绕口令,还是rap?”
“我这是来自闺蜜的警告。警告你管住自己的嘴,别胖到新华社的镜头都装不下你。”
陆向晚,中传毕业,学的是新闻。
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当初和昭夕认识纯属巧合。
大四实习时,她进了某知名互联网新闻单位。
同一个社里,分工不同,有娱乐板块,也有社会板块。有红专正的栏目,也有不太正经的八卦栏目。
甭管你能力如何,反正实习生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于是被娱乐主编扯上也不稀奇——
“小陆,我这儿缺人手,收拾东西,马上跟我去做个采访。”
那天采访的人,正是昭夕。
当时正值《木兰》大火之际,主演们在台上坐了一排,台下的记者一一发问。
木兰代父从军,片中有大幅光景都在描述军中场面。因此,台上的男演员居多,昭夕是万绿从中一点红。
记者们对男演员提出的问题大多关于武打戏。
“您在片中的武戏难度系数很高,请问都是自己完成的吗?”
“没有考虑过使用替身演员吗?”
“听说有个动作您ng了16次,导演都说从您的片酬里扣掉他剪片的钱,是这样吗?”
台下众人哄笑,台上的主演们也欢乐无边。
直到话筒递给昭夕——
记者发问:“昭小姐作为新人演员,第一部戏就有沐浴场景,背部半裸出境,这样的尺度在您的预期里吗?”
下一个问题:“这部电影让您瞬间成为众多男性心目中的宅男女神,您喜欢这个称呼吗?”
“众所周知,木兰是英气十足的女性形象,那么请问下一部作品您有打算换个风格,比如尝试性感类型的角色吗?”记者自以为幽默地笑起来,“毕竟您的身材非常火爆,就是一身戎装也掩饰不住。”
昭夕笑容渐敛,起初还能礼貌作答,听到最后时,迟迟没有作声。
会场隐隐有些骚动。
她对着麦克风沉默片刻,正欲开口,就见人群里有个女孩子高高地举起手来,胸前还挂着“实习记者”的牌子。
陆向晚也没想到自己真会被点名。
身旁的主编一心关心台上的动静,压根儿没注意到她举了手,直到昭夕出声,才霍地转过头来,震惊地拉住她的胳膊。
“干什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