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悄然遮蔽了红月,不知何时天色阴沉下来。
雨滴落上手背的时候她才倦怠的醒来。那雨悄无声息的落,不仔细去听几乎察觉不到。雨线轻而细,落在衣服上也只是一片阴潮。
她迟钝的立在雨中,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她终究还是要回屋去面对梅伊的。
肩头伤口钝钝的疼,因淋了雨,血痕未干。她已被梅伊袭击过两回。纵然她强迫自己勇敢的站在他面前,不流露出怯懦来。可要说她全无畏惧,那也是骗人的。她只是无法丢开那个孩子。他是个小魔鬼,可她知道他有一颗人类的心。他的心比谁都更柔软和敏感,他也比谁都更希望自己是个正常的人类。所以当他杀过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必定能唤醒他。
若连她也放弃了他,那个孩子便要永远的消失了。可这世上唯有这个孩子,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抛弃的。
从一开始她就明白这些,只是雷的怀抱太过温暖,她一时贪婪,竟奢望两全。
米夏推开了房门。
外间天暗,屋子里也没点烛火。这房间漆黑并且空荡,雨不知不觉的下大了,地上早就一片潮湿,脚步落地,粘连有声。
米夏忽然间措手不及。她什么都看不见,可她依稀嗅到了,混在雨打泥土的气味中,那浓重粘腻到无法忽视的血腥味。
她脑中空白一片,她摸索着想要点亮油灯,可她的手抖得捏不住火石,她不停的把火石擦在手指上。后来她便将火石丢开,叫着梅伊的名字,她说:“梅伊,求你回答我,你在哪里?”
这时有闷闷的雷声滚过,随即如霹雳轰响,紫色的闪电当空狂舞,这房间的一切都被照得苍白。地上有血迹蜿蜒的蔓延至她的脚下,像是水中荇草悄然攀住她的手脚,米夏感到溺水般惊恐。她退了一步。那血迹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碗橱。她记起许久之前她也这样喊叫着梅伊的名字,于是梅伊小心的试探着推了碗橱的门,木轴吱呀的转动了。可这一次那门松散破旧的半闭着,如荒凉死寂的古堡,全无人类的生机。
她上前,停在碗橱的前面,颤抖着拉开了那扇门。
她的孩子蜷缩在里面,浑身浴血。他的睫毛低垂着,金色的眸子再不睁开。他的身体宛若白石的雕像,精致,冰冷,面容宁静。
他的手臂垂落在地,掌心握着那柄断裂的青铜匕首。他就用那柄匕首,将自己杀死在碗橱里。
米夏想要哭泣,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四面寻找着什么,可其实究竟要找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感到惊慌、无措,哪怕是神,哪怕是恶魔,她只哀求有谁能来帮帮她。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后来她便抱着梅伊奔跑在翡冷翠的街道上。
深夜冷雨不停的落,她用她宽大的头巾包住他,不叫雨淋到他。
那孩子已没了呼吸,可她总是觉得他胸口还是有温热的脉动的。他还在呼吸,只是太过微弱了,所以她感觉不到。只要能找到一个医生——用这个世界的医术,或者巫术,总有什么能救活他的。你想他是一个小魔鬼啊,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死去。
眼泪不停的留下来,绝望一点点的灌注进她的全身,她只感到脚步沉重。
她用力的敲打着诊所的门,可这个时间根本就没有医生会开诊。
她站在门外哀求着,终于有人肯为她开门。可掀开湿漉漉的头巾露出底下的孩子,医生便让她节哀——被强硬的推出门去的时候她还跪在雨里哭泣,然而那门还是毫不留情的关闭了。
她抱着他,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
雨渐渐的小了,薄雾笼起在翡冷翠的街道上。眼泪已经干涸,米夏抱着梅伊小小的身体跪坐在地上,再发不出声音。她隐约记起某一个白雾弥漫的清晨,曾有一个魔鬼向她传授他的真名。她的心便再度鼓动起来。
她拼命的想要想起那个名字。她曾向波斯人学习希伯来语,可只听过一回的生僻单词还是太容易忘记了。她想不起来,她根本就想不起来。可下一个时刻她忽然意识到,那名字她真的只听过一回吗?
不,不是的。那名字也曾出现在朱利安诺的口中,他在她面前召唤那魔鬼。那魔鬼便是他的帮凶和契约者。
她终于记起了那个名字,却只感到命运的残酷和无常。
她抱着她的孩子跪坐在地上,在迷雾中仰望细雨飘零的天空。她的内心平静而死寂。她轻轻的念出了他的名字,“比雷斯”。
一瞬间万籁俱寂。风停在树梢,雨停在檐头,落叶飘离在半空。时光停滞在这黑铁的城市,宛若色彩自画布上剥离。
她俯身轻轻亲吻梅伊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