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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至少还占了一份憨萌可爱,云秀自认为她比云岚无趣多了天生就不可爱,又不爱花心思应付人只不过是令狐十七的亲表兄妹,又自幼丧母,故而令狐十七才待她格外亲近容让些罢了。时日久了,才自然而然的生出兄妹之情来。

如今她易了容,令狐十七不认得她,还不知道会如何轻视、戏弄她呢。她才不要受他的气。

令狐韩氏却笑道,“何必妄自菲薄?我一见你就觉得喜欢,他见了定然也喜欢。”一面说着,便令丫鬟去准备客房,又道,“何况山庄也大得很,等闲逛一遍,就要小半日。华山又是洞天福地,山上随处都有高人的洞府。再往上去,还有当年金仙公主驾鹤成仙处。你也定然喜欢。”

……令狐韩氏一向都善于控场。

云秀听她说“洞天福地”时,便有所动摇,再想想令狐十七信里所说灵珠子,已十分动心。

但想起山下村老人的愿望临死前见一见他的儿子,到底还是摇头拒绝了。

……朝廷征兵都有征兵令,是有文策可查的。云秀并非毫无线索。只是卷帙浩繁,查找起来势必要花费许多功夫。查到线索之后,若其人活者,又要打探他的行迹;若其人去世,还要查出他战死何方,从几十年前的遗迹里翻找出遗物都要花费时日。

当然她有空间,她是修道人,肯定能想出省时省力的好办法。

只是也需得抓紧时间,才有可能赶在老人的有生之年,给他一个交代。

便道,“承蒙盛情,然而确实还有旁的要紧事得去做,不能久留。下次再来山庄,一定会多住几日。”

令狐韩氏见他确实不肯,只能笑叹惋惜。

令狐十七总不来,云秀便岔开话题,道,“适才进屋时听见有人读诗,不知是谁的新作?”

令狐韩氏道,“是元微之的悼亡诗,也不是什么新作。”便询问身旁给她读诗的丫鬟,丫鬟忙道,“元和四年韦夫人去世时所做。”令狐韩氏便笑道,“那就是八年前的东西了。你们小孩子未必喜欢,我听了却心有戚戚焉。”

云秀问是哪句。

令狐韩氏便笑道,“‘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云秀疑惑道,“夫人荣华富贵,为何偏偏被这句打动?’”

令狐韩氏想了想,笑道,“……大概是年少时穷怕了吧。”

云秀只越发疑惑她出生时外祖父就已经去世了,舅舅们虽不是宰相王爷大将军这类权倾天下的人物,但也都是有名有姓的武将。就算令狐韩氏年少时家里穷,想来也穷不到哪里去啊。有什么好“穷怕了的”?

便没接话。

只道,“难怪他又说‘报答平生未展眉’,原来是没让妻子生前跟他过上好日子,心里难过。”

令狐韩氏不由又笑出声来,道,“人真的难过起来,话都说不条理,提都不愿深提,哪里还能能写成平仄合律,对仗整齐的哀悼诗?写成诗的哀悼,都不是真哀悼,全是给人看的。写得好看了,心里说不定还觉着得意欣喜呢。所以这些书生大张旗鼓写悲哀,写报答,都只是矫情罢了。实在令人听了发笑。元微之五首悼亡诗,坊间传唱最多者,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句。殊不知写到这一句时,已连半分对亡妻的哀伤都无了,通篇都是一个大男人在故作平淡的自伤自哀。一听就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便该另结新欢了。唯独‘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句,还略有些对往的真诚。然而亦不过是感激妻子在他贫贱时下嫁罢了。这种男人,一辈子都要女人去成全、奉献。偏偏锦心绣口,能说这样动情的实话来。”

云秀有些懵她就说元微之三个字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那个元微之啊!

正说着,一旁读诗的丫鬟失笑了。

令狐韩氏问怎么了,丫鬟便道,“适才夫人说元大人薄情,我忽的想起件事来。”

令狐韩氏问,“什么事?”

丫鬟便道,“早年元大人在长安时,风流年少,韵事不断,颇有一些红颜知己。他的诗在闺房中也常无胫而走。夫人命我找元大人的诗集,我便去向姊妹们打探。这才听说,元大人又娶妻了。似乎是山南西道节度使保媒,娶了涪州刺史的女儿。姊妹们都不信,还在争论,说能写出曾经沧海这种诗的男人怎么可能续娶。适才我听夫人一说,豁然开朗。觉得她们争论得无益,故而失笑。”

令狐韩氏反而很平常,“他已鳏居了七八年,如今也才三十六七岁。续弦是很自然的事。”

丫鬟笑道,“只是再读他当年写的诗,未免让人觉着他巧言令色,动摇善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