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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 梦溪石 999 字 7个月前

但朱翊钧自然还要安慰他:“先生是国之柱石,往后朕还要倚重你的。”

张居正笑了一下:“陛下无须安慰老臣了,在陛下心里,臣的分量,怎么都是比不过赵少雍的。”

这话乍听有点争风吃醋的味道,但是张居正表情平和,确确实实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朱翊钧没有接话,就着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他知道张居正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听见他缓缓道:“一条鞭法,考成法,乃臣历年心血所集,请陛下为江山百年计,若臣有个万一,还请陛下莫要废除新政。”

这话说得有点好笑,江山是朱家的江山,皇位也是朱翊钧的皇位,结果现在张居正反过来交代皇帝,郑重其事的模样,简直是反客为主了,但他的性格就是如此,所以朱翊钧不仅没有不以为然,反而也点点头:“是非曲直,朕心里有数,些许小人蹦跶,无非是利益受阻,张先生不必忧虑。”

是了,这皇帝早就不是小孩儿了,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雷厉风行的,就算皇帝有心推翻新政,他说得再多也没用。

于是他笑了笑:“陛下的行事,臣是信服的,有了这几年的铺垫,往后诸般事宜要再推进下去,阻力就没那么大了。”

朱翊钧作为皇帝,自然要从帝王的角度上来考虑事情,而且他确实是抱着这么个心思,被张居正说破,也不见窘迫,只道:“这个国家病入膏肓,总要有人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就算不是你,也可能是朕,可能是别人。”

“是啊,生不逢时,又是生逢其时……”张居正叹息一声,自嘲道,“臣知道这朝堂之上,有数不清的人恨我,朝堂之下,也有无数在暗处窥视的眼睛,等着揪我的错处,这一回臣的病,算是合了他们的意了!但是,”

他顿了顿,直视皇帝,目光如炬,坦坦荡荡:“陛下,臣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算臣下了黄泉,见到太祖皇帝,臣也问心无愧!”

朱翊钧微微一笑:“卿之过,瑕不掩瑜,卿之功,功在千秋。”

张居正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当然知道他不是完全问心无愧的,起码他这些年来挥霍无度,奢侈享受,在个人生活上绝对说不上一身清白,而且官场倾轧,也不知有多少人冤死在他的手下,这其中就不乏许多因为政见不同而被他打压的清官能臣,所以他也害怕自己死后被清算,就算皇帝不推波助澜,光是他那些仇人们一人一下,都足以让他的家族子孙们遭受灭顶之灾。皇帝的话,无疑是向他作了隐晦的保证,也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臣代张家上下百几口人,多谢陛下洪恩!”他挣扎着又起身下榻,向皇帝拜了三拜,朱翊钧也受了他的礼。

“陛下,臣还有一事。”

“张先生请讲。”

张居正也不废话,单刀直入:“臣此病,只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陛下让臣静养,老臣也无话可说,只不知陛下心中是否已经定下了主持内阁的人选?”

朱翊钧笑了笑,不答反问:“先生是否有人选推荐?”

张居正看了看他,皇帝乌沉沉的眸色瞧不出心思,只好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臣以为,首辅之位,断不可交给张凤磬。”

“先生何出此言?”

张居正叹了口气:“若他执掌内阁,大好局面势必戛然而止,放眼朝野,能够将新政继续进行下去的,寥寥不过数人,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赵肃。”

朱翊钧道:“朕记得,先前赵先生在时,你与他并不投契。”

张居正道:“臣与他之争,乃因政见不同而起,而非私人恩怨,张凤磬与臣虽相交多年,可他为人过于圆融,未免失却原则,不能执善固执,新政得罪的人太多,若换了张凤磬,十有八九指定是要被他废除,借以收买人心的,届时陛下这十数年苦心,隆庆、万历两代新政积累,就要尽数付诸东流了。”

以张居正的才智,不可能猜不出这次在背后暗算他的人,只因那句授人把柄的话“我非相,乃摄也”,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在场的人里,就有张四维。而且这两年,因为种种缘故,张四维越来越不赞同的他政见,又或者故意要与他拉开距离,两人早已不复当年那么亲密。

所以张居正推荐赵肃,未必是对他多么认同,只是他不会让张四维一家独大,顺利递补上首辅的位置,有了赵肃这个劲敌,张四维在内阁也不会安生。——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你既然敢在落井下石,也就不要怪别人不客气。

朱翊钧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是说道:“先生身体不好,就不要为这些琐事劳神的,朕自有分寸,首辅之位虚悬,待你痊愈归来,自然还要由你来主持内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