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是一个导火索,很快把火苗点燃,并烧成燎原大火。
原本早就有许多人对张居正不满,当年张居正父丧夺情的时候,就爆发过一次,后来被弹压下来,这一回,让更多对他怀恨已久的人,仿佛看到了将他扳倒的希望。
以前老的斗争方式,是一人上折,几人跟随,大家互为呼应,斗争范围仅限于朝堂,现在则不一样了,自从邸报以报纸的形式流行起来之后,斗争地点大大拓展,斗争方式大大翻新,但凡有什么事情,大家会选择在报纸上撰文公告天下,不仅朝廷百官得见,其他人也都能议论上几句。
所以在这篇文章出来之后,影响力非同小可,开始陆续有人上折弹劾张居正,并慢慢引发了一股风潮,那些因为考成法落马而心怀不满的人,因为张居正而利益受损的人,想要借此上位的人,确实受到冤枉而被打压的人,不管真冤假冤,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赵肃走了,张居正一人独大,而首辅的位置,太过显眼,太惹人注目,高处不胜寒,许多人却看着眼红。
这一切来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弹劾张居正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皇帝的御案,还没等皇帝作出处置,张居正却已经病倒了。
他是被气病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金洲,即苏门答腊岛,有时也用来叫马来半岛。
第148章
无论在什么地方,当一把手都是个累人的活,内阁的一把手,就更不是人当的。
一个地方,乃至一个国家的掌舵人,都不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就拿皇帝来说,他的统治基础,就是底层人民和地主阶级,他需要照顾大部分百姓的利益,不能太过苛刻,否则就会有人揭竿起义,他也要照顾地主阶级的利益,否则地主阶级中的利益集团,就会成天给皇帝找点麻烦,这皇位坐得也不安生,所以皇帝就需要在两者之间取一个平衡点,干得好了,就是明君。
首辅也一样,首辅是被文官集团推举出来的,他的所作所为,要符合绝大多数官员的利益,但是底下的人,肯定又不止一派,这就需要不断地去协调各个团体之间的平衡。说白了,就是你让你的手下有肉吃,也不能让别人光喝汤。
当然,假如这个一把手只顾着自己安逸享乐,捞钱捞权,像嘉靖帝和严嵩那样,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图自己生前的乐子,哪管死后洪水滔天,那就另当别论,否则但凡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人,既要处理人际关系,又要忙于正事,久而久之,难免心力交瘁。
然而这就是中国的政治艺术,你想做事,难免就要得罪人,你想两面都讨好,最终就做不了事,在这个难题上,张居正选择了前者。
他是典型的科举进阶,再正统不过的文官,他所代表的,自然也是中国传统士大夫。在这个时代,许多官员都出身于地主阶层,再怎么说,家里也有几亩薄田,真正赤贫一无所有的人很少,就拿赵肃来说,如果不是当年被赶出家门,他虽然是庶子,也同样拥有赵家的土地继承权。所以张居正的种种措施,如一条鞭法,得罪了许多人,也与跟他所在的团体利益相悖,让原本很多投在他麾下的人,又转身与他分道扬镳,就像张四维一样。
如此一来,他既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又要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纵然是铁打的人也经受不住,更何况张居正从来不注重养生,房事上经常纵欲过度,一日三餐要么不定时,要么突然暴饮暴食,性情也随着年龄增长,越发喜怒不定。日积月累,早年不错的身体底子渐渐消磨殆尽,所有的恶因积攒起来,绷成一根弦,只等着爆发出来。
所以当这些反对的声浪铺天盖地漫涌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倒了。
突然得很,仔细想想,却又在意料之中。
张居正这一病来势汹汹,以至于没有几天,连朝议也上不了了,就连朱翊钧亲自去他府上探望,他勉强下榻接驾,那脸色也像金纸似的蜡黄蜡黄,让人看了就心生不祥。
“先生有病在身,何必多礼,快回床上躺着罢!”朱翊钧屏退左右,亲自扶起他。
“如今面见陛下,能行一次礼便算一次,往后也不知还有多少机会了。”张居正扯了扯嘴角,慢慢起身,却也依他所言,又躺了回去。
他的病情,两人心知肚明,张家自己请来的大夫看过,朱翊钧叫了御医也过来帮他看过,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张居正精气耗损过度,不好治。
中医总习惯于将病情大事化小,不好治这三个字已经算是十分严重的告诫,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命不久矣,眼下在拖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