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教皇与国王,同时向一个平民下达相悖的命令,那么这个人,是听从教皇的,还是国王的?”
范礼安哪里想得到皇帝会问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不由暗自叫苦,面上依旧反应灵敏,给了一个狡猾的答案:“那就要看这个人对上帝的信仰是否忠诚。”
对上帝忠诚,就听教皇的,不忠诚,就听国王的。
皇帝哈哈大笑:“范礼安,你可真是个妙人!”
范礼安见皇帝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也渐渐放松下来,反问了一个问题:“尊敬的皇帝陛下,我在这里几个月,一直有一个问题得不到答案,恳请陛下为我解惑。”
“哦?你讲。”
“我瞧见大明国,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们,信仰都不一样,有时信仰的神明,叫真武大帝,有时拜佛教中的菩萨,有时甚至在逝去的先人面前,乞求平安,我路过杭州时,也曾见过为几百年前的将军所建的庙宇,里头拜祭的人来来往往,很是热闹,难道您竟能容忍自己的国民,同时信奉如此之多,不同教派的不同神明吗?恕我直言,他们如此善变,又如何能得到神明的庇佑?”
在欧洲,只有一个上帝,那就是耶和华,纵然出现了强烈要求改革的新教,也是在《圣经》的基本教义之下,并没有出现一个新的上帝,但因为宗教而起的纷争也从来没有少过,几百年前,十字军东征,讨伐信奉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帝国,更是异教徒之间争端的见证。
但中国不同,这里有道教,有佛教,有儒教,甚至还有关公、包公等等,独立于三教之外的神明,范礼安实在无法想象,满天神佛,全部混杂在一起,难道人们不会因为信仰不同而打仗么?他还见过一个人早上去拜佛祖,中午去拜太上老君,晚上回家又对着先人的牌位祷告,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第113章
“问得好。”皇帝笑了笑,道:“拜祭神明,是为乞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拜祭先人,是为不忘祖宗,延绵仁孝之本,拜祭先圣先贤,乃是告诫后世子孙须得精忠报国,智勇双全。此三条,集仁、义、礼、智、信,正是我泱泱华夏数千年的根基。”
范礼安官话讲得溜,那也仅止于口头交流,对皇帝这种掺杂了书面用语和中国传统文化的话,还是半懂不懂的,赵肃便给他解释:“仁,就是宽容,我们有位先哲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要强加给别人。义者,忠义也,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对父母,对朋友要忠诚。礼,便是礼节,照理说,入乡随俗,你也应当跪拜我皇,但我国又是礼仪之邦,尊重客人,所以陛下宽宏大量,准你不跪,这就是仁与礼。”
范礼安听出赵肃在挤兑他,眨了眨眼睛,也风度极佳地弯下腰:“是,我深深体会到了皇帝陛下的宽厚仁慈!”
赵肃笑道:“智,既是巫医百工的智慧,也是为人处世的智慧,譬如我们讲究克制,过于贪婪,就会令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范礼安赞同道:“《圣经》也曾说过,从人心里发出的奸淫、贪婪、诡诈等罪恶必然污秽人的心灵!”
“至于信,即做人要讲信用,所以立木为信,一诺千金,当官的,也要用大公无私的心去评断一件事情,不能被私人的感情蒙蔽了双眼。”
范礼安叹道:“多谢陛下与赵大人的讲解,看来东西方确然有许多相似相近的东西,只是我依然无法理解,这些神明或逝者,都是虚无缥缈的,不存在的,难道人们不会觉得很不安全吗,又有什么人来保障他们的祈求得到实现呢?如果自己许下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过,他们会不会因此改变虔诚的信仰?”
朱翊钧道:“朕即是天子,受天命执掌国家,管理万方百姓,自然要让这华夏百姓都能衣食无忧,所以不需要另外一个皇帝。至于你最后一个问题,同样可以用在你们的教皇身上,你们泰西百姓许下的愿望,难道就实现过?既然如此,还要发那赎罪券做什么?”
范礼安语塞,他没想到这位皇帝竟然耳目灵通,连赎罪券都知道,辩解道:“赎罪券从十年前就已经停止发售了,而且教皇陛下也不是皇帝,他并不掌握实权。”
朱翊钧微微一笑:“可他同时也干涉着各国的政治,听说各国君王还需经过他的加冕,才能称之为皇帝,否则只能叫国王,由此可见,他也是皇帝,泰西人精神上的皇帝。”
范礼安哑口无言,他本想说服皇帝统一宗教的意图落空,还被驳得片甲不留,这才想起自己千辛万苦见到皇帝,不是来辩论,而是来神情福利的,忙道:“多谢陛下教导,令我一席话读十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