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诸国,确实不如华夏大,整个泰西合起来也就比大明稍微大一些,但是国土的大小并不能决定国家的贫富。在泰西,能对一个国家产生影响的,不仅是国王,还有它的宗教。与我们不同的是,他们的国王不是天子,而要经过教廷认可,教宗亲自加冕,才能称之为皇帝,否则,就只能称为国王。”
朱翊钧若有所思:“泰西人也讲究名正言顺。”
赵肃笑了笑:“不错,在他们那里,教宗的权利极大,不仅干涉泰西各国内政,而且对异教徒实行残酷镇压,向普通民众发售免罪符,声称购买之后,就可赦免其平生的罪孽,死后升入天堂。”
朱翊钧皱眉:“这与邪教何异?”
他想起嘉靖年间的道士们,利用嘉靖皇帝迷信长生,到处招摇撞骗的情景,导致底下的大臣们为了迎合皇帝,也要写青词,不仅浪费钱财,而且荒废国事。当时朱翊钧的年纪虽然不大,但耳濡目染,对此也十分反感。
赵肃道:“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每个宗教自然都有自己的好处,如佛道一般,若僧侣道士能够恪守清规,不掺和世俗的事情,那么这倒也不失为引导人心向善的一种方式。只不过人生在世,总有种种欲望,就算是出家人也不能免俗,久而久之,教会沾染了俗世的权力,又想控制人心,难免就开始污浊起来。”
朱翊钧点头:“你说得不错,人心不足蛇吞象,种种恶果,必是由此而起,所以即便是帝王,也该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不可贪婪无度。只是教会这般猖狂,难道各国君主也都听之任之?”
“自然不会,所以各国与教会勾心斗角,暗潮汹涌,一直都没停止过,甚至有人提出宗教改革,建立新教,其中也有各国的暗中扶植,借以对抗教会。”
朱翊钧下了结论:“由此可见,泰西即便富裕,也不是铜墙铁壁,大明虽然如今弊病丛生,也非无药可救。”
赵肃笑道:“不错,陛下一语中的,入木三分,确是如此。”
朱翊钧思忖道:“这样吧,你未来负责造船这一块,又和市舶司打交道,少不了和泰西人打交道,届时若碰见一两个学识渊博的,可引来给朕见见,朕要亲自问问西洋各国的情况,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微臣遵旨。”赵肃说完,又想起自己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这话说得有点不伦不类,不由微微一窘,幸而天色尚黑,对方也没注意。
从赵肃口中,朱翊钧对西洋又多了不少了解,以至于之后的泰西传教士来华,受到接见,本以为天朝皇帝对泰西知之甚少,不料朱翊钧张口就来,如同亲见,不由大为惊奇,自此收敛了小觑之心,这是后话了。
“肃肃,你怎么对泰西的情况如此了解?”
赵肃面不改色地随口扯谎:“臣从小在长乐那边,家乡有人出海谋生,下了南洋那边,听过一些见闻,后来到了莱州,开放港口,也接触了一些外来的商人,所以知道得多些。”
朱翊钧点点头,没有生疑,又叹道:“朕虽然知道循序渐进的道理,但总觉得眼下朝廷内外,要解决的事情实在多得很,心里又未免焦躁了些。”
实际上赵肃觉得也是,他身临其境,才知道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这个时期究竟会不会像前世一样成为明朝衰落的转折点,也就要看这十几年了。
但如果他也流露出着急的情绪,只怕皇帝会更加焦躁,故而只能安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慢慢来罢。”
朱翊钧嗯了一声:“张师傅着手吏治,以他的雷厉风行,朕也不是太过担心,若是因下手太狠,得罪了人,这事朕自是要保他的。你在工部,海禁一事也上点心,回头朕与张师傅说说,把市舶司也划到你手下。”言语之间,少年的帝王气度隐约可见。“只是眼下军队废弛,纵有戚继光、谭纶这样的人才,也是杯水车薪。”
“陛下英明,所以臣以为,军队需要改革,不过得等张阁老整饬吏治之后,再来动军队这一块,就名正言顺,也容易很多。”
“如此说来,朕倒想让戚继光上个条陈,他治军多年,对军队弊病再熟悉不过,朕想听听他怎么说的。”
“甚善。”赵肃觉得他这阵子进步飞快,不仅思虑周全,行事稳重,而且气场越来越足。
却不知朱翊钧为了赶上他,也为了不被张居正挟制,暗地里付出不少心血去学习。
两人说得兴起,便靠在床榻上聊着,有赵肃在侧,朱翊钧精神头十足,一聊就到了天色吐白,外头侍卫过来询问皇帝是否回宫,结果等里头门一开,发现皇帝顶着两个黑眼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