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刚落,李纨婶子带着女儿李纹、李绮两个进屋给老太太请安。贾珍慌忙避到了花厅的锦绣屏风之后。贾母开口笑道:“这两日没见李家太太,李家太太大安?”
李纨婶子勉强笑道:“拖老太太的福,一切都好。老太太身上可好?”
贾母也只说还好。两人又闲话热络一会子。李纨婶子开口笑道:“是这样的。我带着两个女儿上京,原本是为了去我哥哥家。只是他们一家子回乡下祭祖去了。又因老太太盛情款待,我们娘三个也能在园子里住下。这都是托老太太的福。只是如今我那哥哥已经回京了,昨儿派人给我送了帖子,叫我们依旧回去住——”
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
到底这李纨婶子也是个本分忠厚的人。之前因为贾母盛情款待,也有畏惧荣府之势,不得不在大观园里住下了。但住下之后贾母对她们娘三个还算不错,遮风避雨衣食无忧的,他们自然也承情。如今贾府遭了难了,论理说他们不该这时候避开。可是女儿家的清白名声紧要。她一个寡妇倒也无妨,两个女儿将来却是要嫁人的,不能坏了名声。
李纨婶子的顾虑贾母自然也明白。如今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贾母也没脸再叫亲戚家的女孩儿住下去。当即了然的点了点头,十分体贴的说道:“你来京原本就是要去看你哥哥的,如今过去倒也应该。只是你们孤儿寡母的张罗走动也不方便。这样吧,你跟李氏商量一番,叫她吩咐荣府出两辆拉行李的大车和几辆小轿,送你们过去就是。”
李纨婶子原以为自己说了那样的请求后贾母会生气。却没想到贾母非但不怪罪反而体贴周到至此,当即心里越发感激,堆笑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难为老太太这种时候,还能体贴照顾我们孤儿寡母的。这些日子在大观园里住着,也很是舒坦。老太太是个好人,府中的姑娘奶奶们也都性子和煦,大家彼此相处起来十分融洽,其实我也舍不得。老太太的情意,我们会记着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以后有机会的话,李纨婶子会在外头替荣府的姑娘女眷们正名儿。贾母听到此处,虽然不甚满意,但也欣慰的点了点头。
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李纨婶子一个寡母带着两个女儿生活本就不容易,多多避讳注意也是情理之中。能有这样的心,贾母也记着。只是到底还有种树倒猢狲散的寥落不堪。这么一想,贾母只觉得兴致越发寡淡了。
李纨婶子见贾母如此神态,一时间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本就性子木讷不会说话,至此时又觉得自己做事不太地道,更不好开口。一时间荣庆堂的气氛越发沉默,众人的神情或是冷淡不屑,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若有所思,大家都不说话了。
正沉默间,门口的丫头又来通传,说邢夫人的兄嫂来给老太太请安。
这回贾母不必邢夫人的兄嫂开口,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吩咐人给园子里的邢岫烟传话,叫她收拾细软准备出来。邢夫人之兄嫂感恩戴德的谢过。
他们千里迢迢带着女儿上京,一是家中困顿实在艰难,不得不来投奔邢夫人求个活路。二则也有意借着邢夫人的关系将女儿嫁到豪门大户之中,哪怕退而求其次也希望女儿能嫁个殷实人家做管家太太,到时候也能帮衬娘家一把。又岂会愿意因王夫人的行事而带累坏了自家女儿的名声。现在图那二两银子的月例不出来,到时候名声毁了连嫁都嫁不出去,哪头多哪头少?没瞧见李纨她婶子和宁府的本家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把姑娘接回家去教养?
王夫人被众人轻蔑而带有异样的眼神气的五内俱疼。当初他们这些个破落户带着闺女过来投奔的时候,她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大面上哪里做的不对?哪个不是精心对待,好吃好穿。如今自己一朝遇难,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先来个落井下石。倘或真由着这些人将姑娘们接走,岂不是落实了自己暗中挑唆陷害薛林二家的恶名?那以后宝玉怎么办,他还要不要说亲事了?这怎么可以?
想到这里,王夫人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当初来府上做客的时候,我作为管家太太,可都是客客气气的招待。任由你们在府里经年累月的住着,给月例给吃穿,那点儿对不住你们?如今府上不过是偶尔遇到了一些波折,几位亲家就恨不得立刻远远离了。如此做法也太过势利了一些。”
这一席话脱口而出,荣庆堂内的众人神色越发尴尬。贾珍是干脆躲到屏风后头不出来,只当没他这么个人。李纨婶子有些挂不住脸面,讪讪的赔罪道:“这件事情是我们做的不妥当。只是二太太也得替我们想想,我两个姑娘清清白白的人,如今都还没议亲事。我又是个寡妇,不得不慎重。我十分感念府上这一段日子的收留之恩,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府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