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又何必认真为难吴先生呢。毕竟吴先生心性绵软,立不起来,也是娘家无人的缘故。若吴先生能如自己一般的父母俱在,兄长撑腰,恐怕周老太太亦如赵家那老虔婆一般,即便心中盘算打得响,也无计可施罢?
陈氏因想到这个上头,不觉把厌恶吴先生糊涂的心思去了大半。沉吟半日,方笑道:“妈放心罢,我省得的。”
陈老太太见陈氏如此,便知她果然想明白了。因说笑道:“好了好了,说了这半日的话,菜都凉了。还是叫灶上拿回去热热罢。如今天儿冷,总不好吃冷食。”
说罢,且吩咐小丫头子将饭菜端回去重新热锅再传上来。彼时天色已经不早,众人胡乱吃了一口,方各自散了回房歇息。冯氏则寻至吴先生所在的客房处闲聊说话,将晚饭时众人的商议换了些言辞当面告诉。吴先生沉吟一回,虽打从心底里不愿生事,又恐周家不依不饶,带累了陈府名声——若真如此,别说她无颜再见陈家人,恐怕连闺中密友小孙氏亦不敢再见了。
何况吴先生心中,仍有些想头。她生性柔顺,又因周璞之故,不肯同周家老太太认真计较。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吴先生自幼娇生惯养,读书识字,亦是个心气儿高的。她看周家老太太不顺眼,又念着夫妻情分不肯撕破脸,心中只管憋屈窝火。如今有人要替她出气,纵使不为着她自己,可到底是为她张目扬名,吴先生亦是愿意的。
再有一事则是吴先生的私心计较,倒不好说出口的——陈府既有替她张目正名之意,少不得要在话本儿戏文儿中称颂一回。倘若周家不生事便罢,倘若周家意欲生事,此事叨登出来,届时天下人都能知道她的温柔贤惠,她便也如前朝《贤媛集》、《列女传》中的贤女一般,事迹传扬天下了。
这么想来,吴先生心中自是千肯万肯。不过她生性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思忖了半日工夫,方才答应下来。且为名声计,仍旧央求冯氏将写好的话本儿戏文儿拿来给她瞧瞧才好。
冯氏见吴先生应了此事,只觉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儿。这么点子小事——况且又是题中应有之意,如何不应的。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仍笑着打趣道:“先生且放心。我们必定谨慎行事,断不会坏了先生的清誉。”
吴先生只觉脸上一片热烫,心中又慌又愧,一壁绞着手帕子一壁低头说道:“倒不是担忧府上如何。只不过是我的一片私心,想瞧瞧罢了。”
冯氏倒不知吴先生的一番盘算,只误会吴先生是年轻面子薄,不肯轻易自夸的。当下也不以为意,仍拉着吴先生的手说笑了一回,眼见二更的梆子都敲过了,这才起身离开,自去回房歇息。不在话下。
☆、第十五章
当下且言不着吴先生。只说陈珪计议已定,次日下衙后,便筵请衙中一位交好的同僚徐子川至京中上好的酒楼吃酒听戏。
从来户部便是个令人艳羡的肥缺儿。然户部之中,亦有分工不同。诸如陈珪这般善钻营肯奉承的,上峰便青眼相待,平日里有甚好差事儿总不忘了他,油水便大些儿个。又如陈珪好友徐子川那般清高疏狂的,虽不至于恃才辱上,亦不肯和光同尘,那上峰自然懒怠理会。任由他守在户部这么个聚宝盆中,却两袖清风。每每闲暇时,只好撰写风月话本儿,赚些润笔费度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珪笑向徐子川道:“子川兄这一向可好?近些日子囊中羞涩否?”
闻听好友打趣,徐子川只是莞尔一笑,并不以为意。反倒是笑着调侃道:“我这手头,你也是知道的。甚么时候宽松过。你既这么说,可是近日添了油水,荷包鼓鼓,想要资助我些个?”
陈珪便叹道:“你这性子也太要足了强。不是我老生常谈,只是以子川兄之才学资质,但凡态度和软一点儿,以尤大人之为人心性,虽不至于即刻视子川兄为心腹,却也必定待你为上宾。你又何愁囊中羞涩?”
徐子川闻言,便笑道:“你还说不是老生常谈,这话听得我耳朵都快生茧子了。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管你们如何上下其手,你们又何必强要我同流合污?不是我说一句忤逆的话,当今虽仁厚圣明,却也太过迁就了。闹得如今吏治不清,文武百官皆以向朝廷借银为风。长此以往,必定使国库空虚,倘或接连再有个天灾人祸,只怕受过的还是百姓。为今之计,只有以雷霆之势催缴欠银,丰盈国库,整顿吏治,方能安稳社稷,以图万世之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