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跪着的人眨了眨眼睛,却没有说话。
那上皇信手拿起一只冰冷的栗子放在掌中,看了一会儿,又将那栗子放回小几上,拍了拍巴掌说道:“虽然这栗子是刚炒好,热乎乎的最好吃。可即便是冷却了,味道也还不错的。如此就弃如敝履,可见是往日富贵惯了的,丝毫不能体会那等青黄不接之苦啊!再者古往今来都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虽然有物竞天择的道理在当中,不过到底冷情冷性了些。”
语毕,目光柔和的看着下首跪着的人道:“上官卿以为然否?”
地上那人闷声说道:“上皇心思,微臣不敢揣测。”
上皇眼中闪过一抹恼怒,片刻间又压抑了下来。柔声劝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一点儿也没变。你要知道,朕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
那人低头,沉默不语。
究竟目的如何,事已至此,不必追究了。只是视线扫过小几上冰冷的栗子,心中闪过一抹悲凉。大抵都是同命相连的感慨,被利用过后就弃如敝履了吗?
上皇的视线也转移到了那包栗子上头。沉吟半晌,轻声叹道:“万寿节的安排,可以撤下了。”
那人低垂着脑袋有些狐疑的挑了挑眉。上皇仿佛看见了一般,轻声解释道:“原本以为他在臻儿心中应有一席之地。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番逢场作戏的君臣相得罢了。既然如此,朕也不必冒着得罪薛之章那个老狐狸的风险去辖制他。恐怕在臻儿的心中,即便是他也是可以取舍的。”
天家父子,勾心钻营到如此地步,究竟还有什么不能取舍的?
那人不屑的勾了勾嘴角,低头不语。
上皇看在眼中,竟然愈发聊赖的说道:“朕也是辛苦得紧。原本以为朕选的继承人是个真正纯孝无依的,需要朕的扶持。谁知道……”
谁知道竟然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
当日他忙着镇压已有反心的太子和瓦解权倾朝野的忠廉党羽,呕心沥血之下难免败了身子不得不退居幕后拱手让位。为了日后大计他不得不权益利弊,将老四推上了皇位。原以为自己选了一个无依无靠只能依附他才能存活的势单皇子,岂料这小奶狗转瞬间就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独狼。他虎视眈眈这么多年,竟然把自己都骗过去了。只可惜天网恢恢,到底还是让他察觉出了不对。
既然得知老四手中还有一股摸不着边际的暗中势力,那么他又怎么能安心放纵。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虽然已经让位,但是帝王心性致使他除非彻底死亡,否则绝对不会放下手中的权利。而徒臻……
他若是能够一直忍到自己过世也就罢了。毕竟这样一个心性坚韧的帝王对大庸的未来也有好处。可他若是像太子一般失了耐性……那也不能怪他这个做父皇的狠心了。
因此在徒臻暗中将玉佩交给薛蟠并让他上京的时候,上皇才没有阻止。原本是觉得这个徒臻争夺皇位的最大支持者到了京城之后更好摆布。没想到……
视线移回到小几上的那包栗子上。上皇自嘲一笑,天家无情意,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却奢望别人有,要不是今日徒臻随手的举动让他窥破了事实。恐怕自己真的会使手段将薛蟠挟制住。倒那个时候,恐怕薛之章也不会束手就擒。这个老狐狸虽然离了金陵的大本营,可薛家世世代代在江南经营,如今又联合了甄家和林家,手中究竟有多少底牌他都不清楚——
想到这里上皇心中一动。猛然起身,看着小几上残破不堪的栗子,若有所思的笑出声来。
也许……徒臻那个小狐狸就是这么打算的。
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借着自己的手逼迫薛家上下倾力站到他那边去?
上皇自以为了悟的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的起身换了衣服。开口吩咐道:“薛蟠那小子不是要鼓捣西洋玩意儿吗?你四下通知鸿胪寺和工部,无论他又什么要求,尽力配合就是。就说……朕也眼巴巴的看着他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若是于国有益的话,朕就给他封功。”
语毕,神情惬意的迈出偏殿。外头,一阵歌舞升平。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也是一片算计声声。
徒臻闷头将今日积压的折子全部处理之后,有些疲乏的靠在龙椅之上,伸手捏了捏酸楚的眉间。
林墨之低声奏道:“启禀陛下,那包栗子已经被锦衣卫的人捡走了。”
锦衣卫,就是上皇手中的私密势力。即便是徒臻即位之后,他也牢牢的掌握在手中,根本不曾对徒臻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