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谢年舟微微侧目。
面前的少女并非恼羞成怒,也并非愤怒陆广轩收下舞姬对她的不忠,而是带着近乎悲悯的愤怒,愤怒任你是手无寸铁的菟丝花也好,任你是赫赫战功的名将也罢,在上位者眼里,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全是被随意只配的棋子。
习得好武艺,货与帝王家。
可惜帝王家并不会因你的好武艺生出惜才之心,反而会因为你的允文允武生出忌惮之心,下作的手段说来便来,逼得你不得不就范妥协。
她的愤慨毫不掩饰,以至于让谢年舟生出一种错觉——若此时被逼迫的人是祝仪,她顷刻便会揭竿而起,不受天子恶气。
谢年舟眉头微动。
眼前的少女似乎并非他想象中的仁爱慈悲,恰恰相反,她的温柔面容下,生了一颗不畏强权勇于反叛之心。
没由来的,谢年舟眸光转了一下,“阿姐,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除非——”
他看着祝仪的眼睛,声音悠悠,后面的话没有再说。
“天命?”
祝仪冷笑,“天命便是让他如此对待邺城?如此对待我表兄?若天命如此,那他这个天也早该被推翻了!”
“女郎慎言。”
亲兵脸色大变。
祝仪抬手揉了下眉心。
哪怕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几年,知道这里是封建社会,君权大于天,可知道归知道,接受不了归接受不了——但凡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哪个人能忍得下这种操蛋事儿?
垃圾赵构哪怕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且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岳飞,但人最起码不搞下作手段,也不来阴的,就是明晃晃着把我是昏君我就是要冤杀忠良写在脸上。
但这个狗币皇帝算个什么东西?克扣军粮不说,还挑拨表兄与冯海生相争,另外再送舞姬添堵——圣旨已下,兖州牧表兄不当也要当,当便是夺权冯海生之权,冯海生在兖州经营多年,岂会这么容易放权?
表兄若去了兖州,只怕没命回来。
至于舞姬,更不用提了,但凡皇帝听上几耳朵祝陆两家世代联姻,他都干不出赐舞姬给她添堵的事情,当然,也有可能知道祝陆两家联姻,但那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天子,赐你什么你就得收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得谢恩。
祝仪恶心到想吐。
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货比货得扔。
赵构都比这个狗币皇帝像个人。
祝仪无比怀念社会主义。
但眼下是封建社会,哪怕天下现在乱成了一锅粥,但天子仍是名义上的天下的主人,作为万民之一,她还得敬着狗币天子。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厌恶与不耐烦,绕过妖妖娆娆的舞姬,去后院找陆广轩。
院子里伺候的人全被陆广轩打发出去,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陆广轩一人,苍色的石桌上放着一坛酒,酒坛处却无酒盏,甚至连酒坛都未开,孤独耸立在石桌上,仿佛是个摆设。
而此时楠竹亭的陆广轩,迎风而坐,群青色的衣摆摇曳在风中,微微抬着头,眯眼看着蔚蓝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这个模样,祝仪到底没忍住,心里又骂了一句狗比天子祸害忠良。
祝仪抬手,遣退跟随而来的亲兵,正准备提衣走进楠竹亭,衣袖却被人扯住了,紧接着,身后传来谢年舟的温和声音:“阿姐,陆将军如今二十有三,身边若能得几个女人伺候,倒也能疏解一二。”
这句话简直是在祝仪雷区上蹦跶,祝仪完全绷不住自己的圣母假面,听到这种明显物化女人的话,她的步子止住了,冷笑去问谢年舟,“怎么,小舟也想要舞姬来伺候了?”
死亡问题让谢年舟眼皮一跳,反驳的话几乎在祝仪声音刚落便脱口而出:“舞姬能有什么好?”
“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句话严重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观点,然而却戳中了后世穿越而来的祝仪的心,哪怕知道谢年舟此刻的话有故意讨她欢心之嫌,她依旧觉得有被勉强安慰到,面色缓和了一瞬后,她道:“你能有这种想法,倒是颇为难得。”
谢年舟抿了下唇,他看着祝仪的眼睛,状似无意道:“阿姐,我说的是真心话。”
“好,阿姐便当你说的是真心话。”
祝仪笑了一下。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一直相信真心。
相信当下的真心。
只是人终究会长大,信誓旦旦的承诺也会随之风化。
祝仪笑着转身,向楠竹亭走去。
大抵是知道她要与表兄说悄悄话,谢年舟没有跟过来,只是远远站在院门口,时不时看她过来,她看到谢年舟的目光,不由得又笑了一下。
——当真孩子气。
可这样的孩子气谁不喜欢呢?
毫不掩饰的担忧,清晰直白的关怀,任谁都会无端软了心肠。
对比狗比不做人的皇帝,此时的谢年舟简直是个小天使。
祝仪收回目光。
“你回来了。”
陆广轩的声音响起。
陆广轩虽然与她说着话,但视线并没有看着她,而是仍看着天际,空空的,仿佛没有焦点一般。
祝仪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更加难受,“表兄,你不必如此。”
“天子虽然让你去做兖州牧,但我们未必没有应对之法,阿爹与冯海生略有几分交情,我们可以让阿爹给冯海生写封信,就说表兄只是听命行事,并无争权之心。”
“天子行事越发不收敛,想来冯海生也能明白表兄并非本意,况他是聪明人,若果真针对表兄,只怕阿爹也不答应。邺城虽是一郡之地,不及兖州地大物博兵多将广,但我邺城全民皆兵,悍勇无比,若真对上了兖州,只怕他也讨不得好。”
祝仪分析着局势,“所以表兄,兖州之行,未必凶多吉少,只看我们如何应对。”
祝仪的话让陆广轩收回视线,英气的脸转来,俊朗眉间有些几分无奈,“仪仪,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的。”
“只是......”
他轩声音一低,不敢再看祝仪的眼睛,“对不起。”
祝仪心里再度难受起来。
她如何不知道阿爹阿娘的打算?
她与谢延兴的婚事本就是谢崧强逼的,根本做不得真,只待谢崧一死,她便恢复自由身,她与表兄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表兄行事稳妥,待她又好,模样也是出类拔萃丰神俊朗的,表兄才是阿爹阿娘为她选中的夫婿,她未来要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