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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这时,听见吱呀吱呀的车轮声响,山脚下驶来一辆车子。

所有人立刻都紧张起来,进山至今,除了赵凤台和白马,他们还不曾遇见过别人,这车子里坐着的,是谁

贺兰浑紧紧握着纪长清的手,心里却生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那马车,他好像见过。

车子在山下慢慢走着,山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车轮陷在泥里半天拔不出来,心里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浓,贺兰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听见纪长清的声音:“你认识”

贺兰浑猛地回过神来,低头看她时,她微微仰脸看着他,从前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此时有一丝极淡的关切,是为了他。贺兰浑绷紧的情绪骤然松弛,再次握紧她的手:“那车子,很像从前我家里的车子。”

五岁那年,父亲在大雨天外出公干,不幸跌落悬崖亡故,当时他坐的,正是这么一辆黑漆朱轮的车子。

这辆车上,父亲曾经抱着他玩耍说笑,给他讲奇奇怪怪的蜀州传说,父亲还曾扶着他坐在驾车的马背上,教他如何骑马控缰,这辆车子父亲出事后武夫人不让他看,但他偷着看过,摔碎成了几半,车身上都是山石撞出来的伤痕。

贺兰浑全身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了,急切雨声中突然传来一个十数年不曾听过的熟悉声音:“这雨怎么下得这样急”

阿耶!贺兰浑脑中嗡的一响,松开纪长清的手,撒腿跑了出去。

纪长清伸手却没能拉住他,见他飞奔着冲向那辆车,衣服眨眼间湿透了,雨水顺着额头流下来,他也来不及抹一把。

贺兰浑越跑越快,山路一点点失去了阴隐山的面目,变成了蜀州那弯曲嶙峋的盘山路,不远处就是悬崖,父亲的车子就是从那里摔下去的,那时候大雨冲塌了山体,石头滚下来惊了马,直直蹿进了悬崖。

贺兰浑拼着最大的力气奔跑着,十数年的光阴闪电般从眼前划过,孤独无助的五岁,回到长安的六岁,七岁时母亲再嫁,八岁时有了一个妹妹,妹妹一天天长大,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妹妹,然而还是不一样的,他开始独自来往与长安洛阳之间,长安的贺兰宅才是他的家,洛阳那个家是母亲和妹妹的。

甚至长安那个也不是他的家,他在十几岁时回过一趟蜀州,在那个悬崖前默默站了半天,有父亲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

雨水越来越急,眼睛有些睁不开了,贺兰浑胡乱抹了一把,指头缝里看见马车离悬崖越来越近,山崖上的土石似在松动,似乎下一刻就要滚下来,贺兰浑大吼一声:“别过来!”

马车停住,那个熟悉的声音惊疑着响了起来:“大郎”

贺兰浑一跃来到近前,车门开了,他看见了阔别十几年的,父亲的脸。

手抖起来,嘴唇也抖着,声音有些不成调子:“阿耶”

明知道一切都是幻象,明知道父亲已经死了,然而此时相见,却如此让人沉沦。

“大郎”车里的贺兰光远同样是惊讶,倾着身子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出当年那个五岁孩童的模样,“你怎么这么大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贺兰浑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侥幸,也许这不是幻象,也许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父亲还活着,而他只是无意中闯进了那个世界。

凌乱的思绪中他拦在车前:“不能再走,前面危险。”

“危险”

贺兰光远探身出来张望前方,雨水很大,霎时湿了他的衣服双肩,贺兰浑举着手,竭力给他挡着:“阿耶,那边山石滑坡了。”

几乎与此同时,哗啦一声,一大片泥土夹着石头滚下来,拉车的马受了惊,嘶叫着想要蹿开,贺兰浑一把抓住缰绳,攥得骨节发白,浑身的力气都搭了进去,马匹叫着跳着,慢慢归于平静,车子没有往悬崖去,父亲还好端端地在他面前。

胸腔肿胀着,眼睛也是,无数次假想中发生过的情形,此时此刻,他终于做到了,他拦住了父亲的马车。

然而心里一丝苍凉慢慢涌起,都是假的,都是幻象,时光不可能倒流,那所谓的另一个世界也太过缥缈,这里只是阴隐山,他亦无力穿越时间,去阻挡已经发生的一切。

“看你,都淋湿了。”贺兰光远撑开伞,探身出来遮在他头上,他目光透着慈爱,擦去他满眼的雨水,“下这么大雨不要乱跑,很危险,阿耶能应付。”

这口吻,分明还是十几年前对着那个五岁孩童的模样。贺兰浑有一刹那痛恨自己的清醒,假如他能再糊涂些,眼下也就能好好享受这片刻的温情。

“贺兰浑,”身后的雨声有片刻缭乱,纪长清掠到了近前,“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