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在淡黄色的幔帐上,一袭一袭如水色荡漾,空气中不时飘来一阵靡丽紫檀香气。
柳扶微起先纯粹是觉得身下床板坚硬,不似往常那般柔软,睁眼后盯着床头的彩贝风铃片刻,整个人才猛地坐起身——
这是哪儿?
她的眸光自玳瑁梳妆台转向牡丹屏风,再落到金雕玉砌的梁柱,这间华美无朋的闺房……甚至可以说是寝殿,直把她昏昏沉沉的脑子冲击得更懵了。
我不是在……在马车里么?
离开大理寺之后,卓然派人一路送他们回府,她恹恹不乐地在马车中翻看话本,无意间手指头被画纸割伤了,继而……看到扉页的那句“欲会书中百态,落尔等之指印”。
那会儿整个人像是被蛊惑似的,就那么本能将手指往字框中一摁。当下只略微觉得困顿,待马车又行驶一阵忽地一刹,阿萝掀开车帘,但看原本策马的昆仑奴已晕了过去,忙去扯马缰绳——柳扶微亦是大惊,但看周遭一片尘烟,前方路的尽头好像走来一道漆黑的人影,隐隐间好似还听到有什么东西扑翅而过的声音……
一切都快到反应不及,然后她就……睡过去了?
所以这是被绑架了?
一回生,十八回习惯成自然,柳扶微本能地一摸腰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没佩短剑……脉望都没了,就算有剑也没法使啊!
正犹豫着能拿什么趁手的物什,忽见一老嬷嬷自外屋踱入,手里捧着个托盘,不由分说就往床前一跪道:“陛下,该翻拍了。”
一字一顿,不带任何感情,仔细看这老妪皮肤细节,不见纹理,简直不像活人……
柳扶微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你……是在和我说话?”
老嬷嬷又重复了一次:“是的。陛下,您该翻牌了。”
她隐约间猜出了什么,试探着伸手,随手翻了个牌子,上刻:端妃。
老嬷嬷唇畔一开一合:“陛下宣,端妃——”
柳扶微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金光灿灿的睡袍,女帝陛下、侍奉嬷嬷、翻拍子、端妃……
这不是她正在看的那本话本么?
她试着去掐自己,有触感,但不疼。
……是梦?
她踱下床,脚踩在光滑无尘的地板上,触感不尽不实,的确接近做梦的感觉……但是,这本书她不过是随手翻了翻,做个梦就能如此详实么?
总不至于是钻进书里了吧?
她慢慢转眸,看向屏风之后,若接书中情节,应该是……
果然听到老嬷嬷尖锐且木讷的声音:“停步!陛下所召乃是端妃,而非你!”
没记错的话,这位女帝陛下即将遇到一个恨她入骨、害她至死、与她纠缠一生的男子……
一道秀颀挺拔的身姿闯入殿宇内,从朦胧到清晰,由远及近……直到近在眼前,一双湛湛的珀色眸子映入眼帘,双肩被他用力握住,隔着薄薄的里衣,指尖温热的触感竟非常真实,她听到他问——
“你有没有事?”
这、这不是原书中的第一句台词吧?
她看着灯火之下这张温润得如诗似画的面容,喃喃自语道:“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我心里……一直惦着你?”
否则,这梦境里的角儿,怎么能生得和太孙殿下一模一样呢?
来人瞳眸不易察觉地一颤:“柳扶微,你……还清醒么?”
“你叫我什么?”
“你不会认不出我是谁吧?”
“……殿下?”柳扶微惊到失语,“你是怎么进到我梦里的?”
司照打量着床帐,见再无他人,转向她:“你可知现在神魂入了书卷之中?”
柳扶微愣住。
他道:“你自己如何进入此处,难道全无印象?”
“我人在马车,然后……”她如今在妖魔鬼怪之道也算是身经百战,经他一提醒,终于会意,“……我就觉得哪里不对,是那本书对吧?这世道……能分剥人神识的玩意儿怎么这么多,等一等……”
她抬指:“殿下你是怎么进来的?”
司照看她应是无大恙,紧蹙的眉头这才一宽。
在昭仪殿,脉望一反常态时,他意识到是她出事了。
上等的法宝能感应到主人,一刹那,心口蔷薇花亦传来一阵刺骨的灼意,令他感知到了她的所在。
许多事已来不及细思。
待他策马奔出宫,赶至城郊,一眼便看到了柳府的马车,马车外,遍地是死去的寒鸦。
他心下一沉,跃身下马,但看车夫与婢女都昏了过去,一撩帘,看到她也倒在了车厢之中。
所幸,呼吸尚存。
探她脉搏,竟与小皇姑如出一辙,又看她指尖同样的一道血痕,以及,同样施了“梦仙”的话本……但看现场痕迹,应是刚中术不久。
正在此时,听到有人唤了一声“太孙殿下”,一转头,是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