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现世中入魔的人不同,心域中的魂本为一缕识念,不论附在何处,从旁看都看不出区别。
柳扶微毕竟是摁着戈望的心闯入的。
越接近本体,跃动的节奏越大,从而辨认出他即是戈望本尊。
既是入魔,迷失自我才是常态,唤醒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去唤他名字。
果不其然,戈望抬眸的这一瞬间,诸多幻境统统化作一滩黑水,黑池畔生出了心树——是棵地拔参天的大树,树身被千千万万条黑须所包裹,在阴森的灰烟中摇曳,已看不出本貌。
戈望整个人的面貌体态还维持在青泽之死的浑浑噩噩之中,他步步逼近,如临大敌。
司照单看他持刀的姿态,朝前迈出一步:“戈将军,我们此来……”
没说完,戈望浑然无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
司照和柳扶微齐齐一怔:他只看得到她一人?
戈望走到近处:“我出手,是因我本以为,死的会是我。”
是在答柳扶微问的第一句话。
她才旁观过青泽之死,心中愤懑未平:“将军何故自欺欺人?你知道你不是青泽的对手,才会以言语相激……”
“不是……”
“那你为何不告诉青泽,他的阿姐没有放弃他?因你心中也信了那天书的预言,所以不惜掐灭他的生机!”
他的音调陡然一提,“我没有!”
这一吼,生生吼来一阵疾风,将她逼退好几步。
司照搀稳她,感受到急遽冷却的空气,道:“先别激怒他,这里一草一木似乎都受他心绪所扰。”
柳扶微这才想起,若戈望崩溃,心域也将崩塌。
所幸戈望并未继续发飙,而是抱头回蹲。
司照问:“他是不是并未清醒?”
“看样子是。”柳扶微回忆着袖罗教藏书洞关于解决心魔的相关笔札,上前道:“戈将军,当初你答应过我要将情根归还的,可还记得?”
戈望两眼迷茫,浑然没听懂她的话。
司照:“什么叫‘答应过你’?”
“……误会,回头解释。”
还真不算误会。
找戈望要情根这一出,在雪林中她握住陋珠的那一刻,她就已想起了大概。
前因虽然模糊,但她那时确是拦下了戈望的马车,表明自己的身份、出示了郁浓的信物:“郁教主离开你时怀了两个月身孕,你们的女儿叫橙心,是在辛未年七月出生,只是,如果将军不归情根,她是活不到十七岁生辰了。”
彼时她本不指望戈望会信她。
这种跑人跟前,随便说个出生年月说你和旧情人有孩子,怎么瞅怎么像要逼对方喜当爹。
所以在戈望赤红着眼,抖着嗓子问她郁浓如何死的时候,她确感意外:“她为你补心后,身子就大不如前,你们的女儿也是因此不见天日。”
既是要戈望乖乖交出情根,她也就毫不客气:“当年若不是我郁教主为将军您补心,您早已是个死人了,既多活了二十年,如今我代她将情根讨回,应不算个亏本买卖吧?”
令她意外的是,戈望居然没有拒绝。
只是现在……
他看上去似乎没太认出自己。
这就棘手了。
柳扶微踱到树旁,试着观察一下内部结构,尚未触到树干,就被一股灼热的戾气烫得手一缩。
树内隐隐卡着一颗黑色种子,司照道:“心种究竟是何物所炼?”
“心种,是将自己的一瓣心炼为种子的样子,种入人最深的执念中。”
“可有拔除之法?”
“拔除不难,翻土取出,损其根茎就好。但现在……”柳扶微指了指几步外浑浑噩噩的戈望,又一指树畔黑气,“他完全认命,任凭魔气缠身,我就是想强行将心种抠出来,也得找一丝缝隙才好下手吧。”
司照对此间规则不熟:“可否告诉他外边的情况?”
“不行。”
“为何?”
难得赶上太孙殿下的盲点,柳扶微道:“那我试给你看。”
于是对着戈望煞有介事道:“戈将军,您有所不知,你被青泽种下了心魔,玄阳门已乱作一团了,望将军能配合我一起拔除魔种。”
戈望比常人迟缓了好几拍:“青泽……不是已经死了?”
“他死而复生,如今他欲要报仇……”柳扶微看他双眼半睁半闭,声音都加大了,“将——军——听得到么?”
戈望幡然一个激灵:“是了,他要报仇,他要我抵命……”
她又变着法将外边的情况转达,结果大差不差。
柳扶微冲司照甩了个“看吧”的得意眼色。
向来宽宏大度的太孙殿下,被她这一眼瞥出了一丝小小情绪。
他下意识揉揉眉心,发现在这地方揉哪都是白揉,放下手:“他对于青泽、郁浓还是有反应的,可否让他知道,当日青泽并无害人之意?”
柳扶微无奈耸肩:“再加深他的愧疚感,岂不是越陷越深?”
“你怎知他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