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官本就是一个高傲、冷漠、没有情绪的杀人机器,他是本杰明最成功的实验品,是一个可复制的基因组。但现在,这个人造的血肉程序失控了,他会在一个人面前流露脆弱、表达偏执。这些真实得令人心惊的情感,都只留给贺逐山。
“我没能通过这个副本。”忒弥斯忽然说,扯开了话题,“这是‘巴别塔’的最后一关,第九十九层,也是本杰明编写的第一个故事脚本。”
“教堂、神殿、天真的女孩和丑陋的野心家,”她挥动手臂,游戏内的一切便走马观花般以投影的方式再度闪过,“这些都取材于他的生活,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这一关本身并不难,解谜过程也算不上繁琐,最关键的突破点在于npc,这个答案从头到尾都摆在玩家面前。但人们之所以总是对它视而不见……是因为‘巴别塔’。”
“巴别塔是语言的囚牢。”忒弥斯叹气,“上帝害怕人类怀疑他的‘誓言’,所以用恐惧操纵人心。一句若有所指的话就能让人类互相怀疑、互相猜忌……这是人性中最可怖的弱点。”
忒弥斯说:“我记得你玩过‘巴别塔’。”
阿尔文抬眼。
“别紧张,”她微微勾起嘴角,“我无所不知,哪怕是在贺逐山的精神领域里——他真是个很特别的人,我不得不承认。”
“他很聪明,但这不是你们得胜的关键。我和你打赌、认定他无法通过这轮游戏,是因为他身上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不过,我没有想到,你也从未意识到——这个弱点已被悄然化解。而化解它的,正是你自己。”
——阿尔文甫一登入游戏,就在庞大的数据背后感受到了忒弥斯的存在。忒弥斯湖蓝色的眼睛倒悬在混沌之外,冷静而玩味地观察一切,掌握众生。
那一刻,没有任何犹豫,阿尔文从数据流里挣脱而出。缝隙空间内电闪雷鸣,蓝绿色的数据流如风暴,险些将他吞噬殆尽。他当然知道网络是忒弥斯的领地,在这里,灰飞烟灭,不过在忒弥斯弹指之间。但他义无反顾这么做,因为他不允许贺逐山身边有威胁存在——更不允许自己的所有物被人用戏谑的目光窥视。
当时,领地上到处是清除程序。它们矮胖如球,正到处翻滚,搜寻并击杀入侵者。阿尔文掐住其中一个,胁迫它带自己找到忒弥斯。忒弥斯正漂浮在一扇门外,那是副本内休息室的木门。
她站在更高的维度凝视游戏世界,门内,贺逐山正安静地睡在床上。
他的睫羽长而浓密,微微一颤,人还未从上线过程中苏醒。
忒弥斯对秩序官的到来并不意外,听见声响,没有回头。
“他长得真好看,”她轻声呢喃,“不怪你迷恋他。我永远也无法创造出如此精致、如此完美的艺术品……大自然才是真正的造物主,我自愧弗如。”
“离他远点。”阿尔文握紧短剑。
“别这么紧张,”忒弥斯笑了笑,“他是你的,我只是看看。”
秩序官漠然不语,上前一步挡在门边。他宽阔的肩膀将贺逐山护在身后,垂眼看人时,眼底流转尽是肃杀寒意。
“你们不可能胜出。”忒弥斯说。
“我会保护他。”阿尔文平静答道。
就在这时,贺逐山的指尖轻轻一搐,试图把脸埋进枕头里,那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般的举动。
阿尔文没有回头,但他感受到了。那一瞬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知道贺逐山一定是在找他。他在梦里感到孤独,呼唤阿尔文的名字,希望他来抱一抱自己。
数据全部上传完毕,贺逐山马上就会醒来。
“阿尔文,你应该知道,我无所不知。”忒弥斯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道:“而不管我计算多少次,推演多少次,拟合多少次……我都无法为你找到一个完满的结局。”
“什么算完满?”
忒弥斯无意与他争论:“盲目的对抗没有任何意义,你会死,谁也无法阻止那只按下按钮的手,谁也无法阻止新世界的到来。你,你和他,你们注定会分开,注定要兵刃相见,注定在大雪中失散,甚至永别……届时,你将忘记一切,不记得自己是谁。我不忍心见你如此,我想替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话音落下的瞬间,逼人杀意腾然升起。空间中,蓝绿色代码忽然停止流动,窗外飞雪凝结在空。贺逐山微微蹙眉,无意识揪紧被角,仿佛察觉到隐藏在暗流下的无限杀机。
阿尔文动弹不得——这是忒弥斯的领地,她想做什么,只需一念。
“你敢。”秩序官声如寒霜,神色平静,嘴角却流下一丝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