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遇牵着段灼的手,将他带到餐桌旁。
家里用的是设有玻璃转台的大圆桌,没有席次排位的讲究,蒋随的左右两侧都有空位,可段灼的大脑偏偏在这时候短了路。
刚才失速的心跳虽已平息,但那种被电流袭击的酥麻感却很深地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寻思这应该是种生理反应,可如果导致这种生理反应的是一个男生的鼻息和声音,那就太诡异了。
带着一份复杂的,回避的心情,段灼在距离蒋随一个空位的地方入了座。
赵芮之端着最后一道蔬菜出门,笑着问了句:“你们俩怎么没坐在一起?”
段灼抬眼,面对蒋随一脸茫然的神情,不知如何作答,所幸有蒋遇冒出来说:“我想坐他们中间。”
赵芮之也坐下:“你在同学家没吃饱啊?”
“吃饱了,但是看到你做的菜,我又有点饿了。”
这个家里,任谁也抵不住小朋友的糖舌蜜口,赵芮之笑得眼尾一弯,两道细小的纹路显现出来。
赵芮之的拿手菜是蜜汁基围虾,摆在了段灼面前,其实不止是基围虾,段灼感觉所有的菜都偏向他的座位。
“阿姨不怎么下厨房,好久都没弄了,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你先尝尝看,每样都尝一下。”
蒋俊晖也说:“喜欢哪个就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里。”
段灼又想到在寝室的那个晚上,蒋随把好多种饭菜的盖子揭开摆在他面前,让他每样都尝一下,原来温柔就是这样传染的。
感到暖意的同时,又有淡淡的失落感涌上来,这是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家庭氛围。
他吃着东西的时候,偷偷祈祷蒋随的父母不要问有关他父母的问题,因为那不可避免地会聊到坐牢的父亲,他羞于启齿,又不想向他们撒谎。
但现实却总叫人失望,在安静的气氛中,蒋俊晖忽然问了句:“那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段灼低垂着脑袋,盯着饭碗里的一点酱汁说:“我妈在我七岁那年自尽了。”
“啊?”赵芮之张着嘴,愣了一秒才问,“怎么会这样啊?”
蒋随夹菜的动作也顿了顿,这是他第一次听段灼提起家人。
他之前也不是没有好奇过,有一回,他旁敲侧击地问过段灼家人住那儿,段灼只用“住乡下”三个字含糊地应付,很快又转移了话题,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没再追问。
“因为我爸出了点事,被警察抓了,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她压力太大,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也许是因为事情过去太久,段灼说这话时,意料之外地平静,坦荡,他也没有避开任何目光。
但事实上也不需要任何自我保护式的心理建设,蒋随一家人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除了惊讶就是同情,没有一丁点鄙夷的成分。
只有充满求知欲的蒋遇追问了句:“那警察为什么要抓走你爸爸呀?”
“因为他爸爸犯了点小错误,警察叔叔要带过去教育一下。”赵芮之很有眼力见儿地把话题转回餐桌上,“小宝,再给阿灼哥哥的杯子里添点饮料。”
段灼细细咀嚼米饭,想起自己的母亲。
她陪伴他的时光太短暂,而儿童时代的记忆又很浅,他只记得一些充满视觉冲击的画面。
有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张思南走到他床前,为他关了灯,然后忽然发疯似的掐住他脖子。
他并没有睡着,他感到疼痛,感到呼吸困难,害怕地浑身发抖,睁开眼拼命拍打着她的胳膊,张思南不仅无动于衷,反而更用力地掐着他。
他想要求饶,可是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张思南又忽然松开了他,蹲在床头不停地向他说着对不起,亲吻他的额头,抚摸他的脸颊。
段灼在一片混沌和震惊中,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张思南之后还说了很多话,可是他想不起来了,因为当时他的喉咙太疼了,吞咽都困难,疼得他以为自己以后都没办法吃饭了。
但他记得自己说了句没关系,妈妈你以后可以不要吓我吗。
——他那时真以为张思南在和他玩游戏。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的呢?他也记不清了,记忆和梦境混淆在一起,模模糊糊地想起一些,明白一点,从推测再到确认。
再有能想起来的就是端午那天,张思南说要带他去钓龙虾,他兴冲冲地跑去土里挖蚯蚓,张思南却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不用蚯蚓也可以钓,她有别的办法。
段灼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握着竹竿,跟在张思南身后。
下过雨后的土地格外泥泞,一踩便是深深的脚印,铁皮水桶叮叮当当响了一路。
好不容易走到岸边,张思南却又开始哭泣,段灼只好走上前,为她擦眼泪。
张思南无数次地想要将他带走,但最终还是留下了他。
蒋随察觉到段灼的情绪没有进门那会儿高涨,用生菜包了点泡菜和鸡胸肉递过去:“你试试看这个,巨好吃。”
段灼一口塞进嘴里,被复杂的味道给惊艳。
蒋遇嚷嚷着要吃蜜汁基围虾,因为不想动手剥虾,左右两边都讨好,一口一个哥哥,声音又软又甜。
蒋随根本不吃这套,把虾转到她跟前:“阿灼哥哥是客人,你不能这么麻烦人家,要吃就自己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