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茴也知保命要紧,她没有任何犹豫便拿出了银叶小舟,念出咒语后隔着二楼的窗户爬上了小舟内,只要驱动银叶小舟便能飞出晏城。逃出晏城容易,但要离开潼州,最快的方法还是穿过晋岚王府前,因为从那个方向离开至少能快一倍。
奚茴可以从晋岚王府上空绕开,银叶小舟自有结界保护,满城凡人那么多,便是那怪物要杀也未必能杀到她的头上,至少她能确保,自己应当是足够安全的。
银叶小舟略过晏城上空时,奚茴看见了晏城如今的惨状。
那股阴森的鬼气从地底爬出,它们彷如伸出了无数触手,一旦卷上了活人便能将其撕裂成碎片,血雾洒在风雪里,又被那黑气吸收。
一个鬼魂也没能从凡人的身体里逃出来,那阴森黑气不但需要血液滋养,甚至将他人的魂魄当成了补给,而这场杀戮从天上往下看,异常清晰,也异常残忍。
不过片刻,晏城便血流成河,雨水冲刷着血迹却怎么也洗不掉,非但晏城,远处的小镇也一样。
晏城外有一口小湖泊,潼州便是湖泊众多,曾或蔚蓝或青绿的湖泊如一块块碧玉翡翠,如今统统被染成了猩红。银叶小舟冲入了风里雨雪里,便是被雨水模糊了双眼,奚茴也看得清楚真切,这是她此生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场杀戮,这些人甚至连求救声也无法呼喊出。
年幼的孩童,佝偻的老人,甚至怀有身孕的妇人,全都被那股阴森黑气攻击。
她看得浑身发寒,忍不住颤抖,心中的恐惧与慌乱无措几乎将她的理智吞没。奚茴本能地握住了右手腕,指腹擦过手腕上的疤痕,去触碰引魂铃,一次次摇晃,却没有一次听见声音。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她的身后传来,奚茴骤然回神,再去看,银叶小舟内滚落了几颗空洞的眼珠子,而方才趴在银叶小舟随她一起逃亡的千目已然被旋风卷入。
奚茴顺着千目被卷走的方向,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只要是百姓有难之处,行云州人都不可避免会出现,他们以使命到达,以责任留下,几十个行云州人几乎浑身浴血,周身飞舞的黄符灵光不显,已入穷途末路。
奚茴看见了谢灵峙与应泉,还看见了叶茜茜与秦婼,也看见了死死护住了一百多条人命的张典和岑碧青,他们于周围设下结界,拉一个人进来,便要推一个人出去。
拉进来的是寻常凡人,被推出的,都是行云州的弟子。
谢灵峙与应泉皆是主动离开结界保护的人,他们甚至将自己的背后留给彼此,在浓墨似的黑气中与那股阴森鬼气对抗。晋岚王府的围墙上都布满了黑暗的风痕,而那两人之间,还有一个早已被吓傻了的少年。
这一次,奚茴不仅看见了林霄肩上的命火,甚至能看见他的魂火。
微弱的魂火在左肩闪烁,而他右肩的命火才是那些黑气不敢缠绕上他的原因。
少年满目惊惧,恐怖又无助地看向数十个被那股黑气卷起的人们,半日前他们笑着对他说出恭贺,如今却都被四分五裂地撕碎于风雪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站在聚灵阵眼的中心,面色如常地看他们负隅顽抗。
林霄甚至还能想起,他今早与父亲一起吃早食时,父亲问他希望有什么弱冠礼物。林霄笑着说要父亲明年别再将他看得太紧,他想与朋友去一趟京州,去皇城见一次皇帝皇后。
父亲当时笑一笑,没说话,难得的父慈子孝,才短短两个多时辰,便彻底变了模样了。
林霄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转变,却认出了那股吞噬人命的黑风化出的身形,高瘦纤细,头顶着天,裙袂翩跹,于风雪中跃动,似少女欢乐的起舞,而那每一缕飘出的黑烟化作一只女子纤细的手,抓住一个人便是彻底吞噬。
那是……他记忆中母亲的样子。
一个喜欢在凌霄花下跳舞的女人,在他尚且年幼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对她唯一的印象便停留在她曾引来满院的蝴蝶,身着红裙,像是一朵凌霄花化作的精灵。
如今那样的舞蹈重新在他眼前展现,却是以如此骇人的姿态,将那些活人的鲜血拼凑成她鲜红的衣裙,将那一条条人命当做陪她舞动的蝴蝶,轻易捏碎。
“父亲——”林霄将目光落在黑暗中的男人身上,不解地问:“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
“这样不好吗?霄儿你看啊,你娘她多开心。”男人的声音低沉,却温柔。
林霄只觉得浑身发寒,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再抬头看向那股变得原来越大的飓风,它几乎席卷了满晏城人的命,包括那些外来的达官显赫,其中亦有王孙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