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上山的道路也与记忆里的完全不同,曾立于小山丘上的宁古寺高高地耸入了云层,火云照在白龙塔上,使那座本已倾斜的塔更显得摇摇欲坠,像是一场大火随时都能将其烧塌。
黑夜即将过去,荀砚知能看见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虔诚走向过往的脚下的路也变得举步维艰,可他的双眼还是朝宁古寺的方向看去,从无偏移。
待到了寺庙前,老寺被新寺包围其中,崭新的金色琉璃瓦下纯白的墙面上画了万字,寺庙里的人早就已经听行云州的号召离开,接连数日不曾暮鼓晨钟,那座白龙塔近在咫尺,而他也没再上前了。
荀砚知寻着记忆里的方向,再往山上走,他想趁着眼睛还能看见,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前走到山顶处,走到他往日晒太阳的地方,再一次感受阳光的温度。
越靠近山顶,他越觉得心里轻松了下来,仿佛这些年压在他身上的担子随着他每一步向上攀爬一一被卸下。于是脚步加快,越来越快,这一瞬荀砚知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看不清路也不要紧,他还能感受山林间的风。
荀砚知不知此刻自己的脸上挂着畅快的笑,他染了墨绿的衣袂于晨风中吹乱,广袖上的银松扫过窄小山路上错综的杂草,像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
曾经他因为责任、道德、名声而背在身上的重担与自我约束,在无人的山顶彻底放下。
赵欣燕第一次见到荀砚知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与荀砚知结契以来,甚至没见他笑过。
而此刻她亲眼看见荀砚知在不远处的杂木中摸索出一条可以通往山顶的路,他为鬼魂,却像凡人一般脚踏实地地往上攀爬,那双永远因为天生眼盲而垂下的双眼,此刻也鲜活地睁大,望向了头顶猩红的云与东方。
直到荀砚知走到了一处略宽广的平台没再往前,赵欣燕才将目光慢慢收回,再看向面前的少女,心中惊恐未定,百感交集,最终哑着声音问了一句:“你把我带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奚茴上下打量被术法困住不能动弹的赵欣燕,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结界,可以让所有人也无法感知她的存在。
昨夜她就与云之墨找到了赵欣燕,索性如今赵欣燕与荀砚知离了心,她只要没有生命安危荀砚知也不会主动找来,这样更方便奚茴行事。果不其然,她将赵欣燕绑了荀砚知也没有察觉,而她随着脑海里曾看见荀砚知爬上山顶晒太阳的画面找到了这条路,将赵欣燕定在这儿,自个儿回去睡觉了。
天尚未完全亮起,荀砚知已经爬上了山顶,就在赵欣燕的面前,他们之间不过百步距离,赵欣燕能看见荀砚知,对方却不能看见她。
荀砚知在等待日出,奚茴也同样在等待。
她抽出赵欣燕腰上挂着的剑,恐吓似的将其对她的脖子比了比,赵欣燕果然面露恐惧,声音发颤道:“你不能杀我!你也不敢杀我……若你能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
奚茴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向她,似是不解反问:“是吗?为何我不能杀你?”
“我是行云州赵氏嫡女,是岑长老的亲徒,你若不是忌惮行云州也不会用那种挑拨离间的小伎俩使我与荀砚知离心,只要你忌惮行云州,便不能杀我。”赵欣燕越说越坚定想法:“奚茴,你生来不详,如今身边又跟着一个能毁天灭地的妖物,还能轻而易举地抓住我,你必然很得意啊。不过你也别忘了,岑长老已经在来轩辕城的路上,恐怕今日就会到,而你的罪行我统统告知给行云州,只等着他们来收拾你吧!”
“到了这个地步,你竟还能与我嘴硬。”奚茴摇了摇头,也不知赵欣燕哪儿来的勇气:“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我能杀其他行云州人,怎么就不敢杀你?”
赵欣燕冷哼了一声,瞪向奚茴:“你终于承认了,两位师兄与徐菱都是你杀的!便是我在谢灵峙面前说破了嘴他也不肯相信,这回总能信我了。”
赵欣燕说完这话,奚茴便将视线落在树后云之墨的身上,云之墨本双手抱臂一副悠闲姿态,对上了她的目光后闲散地伸手一指,奚茴才瞧见赵欣燕腰间挂着的传声符。
原来不光是她要拿赵欣燕,赵欣燕也在防备她。
奚茴笑了笑,道:“那两个死在万年密林里的,是他们要杀我在先,若我不动手,死的就会是我。至于徐菱我可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哥哥看不惯她欺负我所以替我出手解决一个麻烦,但不论怎么说……他们在我这儿都是死有余辜。”
“是他们死有余辜,还是你心狠手辣?”赵欣燕呸了一声:“你惯会骗人,装模作样是把好手,你那姘头杀人不眨眼,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