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少绛最了解其中缘由,可碍于风头问题无法见面,只得通过手机联系。长达一个多礼拜的战线不算久,但内容和局势发展却足够折磨人的心神。
那天两个人通了个电话,任少绛少见疲惫颓败,嗓子哑的刮耳,开口却问:“你还好吗?”
黎醒想勉强说一句很好,可惜嘴巴张开合上几次,也没能出声说一句话。他太久没说话了,嗓子像老旧生锈的机器,没打油就无法启动,可现在的他,独独缺了这样东西。
任少绛没介意,电流中裹挟着抽烟喝酒的动静,啤酒罐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他吐了两口气,低低地说:“黎醒,任之涣让我弃了你,不然就弄死我。”
黎醒呼吸一顿,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顿时如潮水蔓涨,席卷了全身。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被全世界遗弃的过去。要不是照在身上的那束光还没彻底消散,他大抵真的会崩溃。
“可我轴。”任少绛骂了自己一句,停滞了几秒才说,“我跟他说要不弄死我算了,反正这破工作室也到头了,咱俩这条船该沉还得沉,那就一块儿死了得了。”
要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但这条沉船,死一个人就够。黎醒找回了大半理智,摇着头终于出了声,声音沙哑难听:“听你哥的,弃了我,你回创远还能风光。”
任少绛嗤笑一声:“你先想想你自己吧,我要是都走了,谁他妈还救你?”
黎醒想说不用救了,怕伤了少爷的心,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接这句话。
这话就这么断了,俩人谁也没出声,听着微弱电流夹着的呼吸声,久久无言。隔了许久,任少绛特别沉重地问了一声:“黎醒,跟哥说句实话,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后悔吗?”
黎醒没吭声,那头都能猜到这沉默背后的答案,悠悠叹了口气,苦笑无奈地说了句你真是有病。
直到电话挂断,黎醒仍然没把手机从耳朵上移开,保持着姿势望了眼摆在地上被翻阅了无数次的旧书,轻动了动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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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幽闭不通风,张深趴陷在绵软鹅绒被厚铺的简陋床榻里,被棍棒狠狠笞过的脊背烂红发紫,印痕交错布满了整个白皙后背,赫人惊心。
他的情况很恶劣,一个多星期仍然高烧反复,油水不进,面上半点血色都没有,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但每次清醒,都会张开干裂的白唇问一句黎醒。
梅姨贴身照顾不敢离去,每次看到张深的样子都心疼的偷偷掉眼泪,像哄他小时候睡觉一样,手掌轻轻抚着他的头,唱他最喜欢听的摇篮曲,从下午至傍晚,唱了一遍又一遍。
张明寻返回老宅已是晚上,上次争吵早已消气,兄弟之间哪有隔夜仇,到底还是记挂担忧,所以这将近半个月都公司老宅两点一线,不嫌麻烦的跨郊区来回折腾,今天处理完公司事务,连晚饭都没吃便匆匆折返。
他推开祠堂的门,一眼看到弟弟面色苍白地躺在梅姨腿上,即便陷入沉睡眉头也仍然紧锁着,拧着散不开的忧愁。
他这个弟弟,总是淡然又反骨,天崩地裂也难以撼动,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这样脆弱的时候很是少见,他印象里没有几次,每次都与母亲相关。
张明寻停在门口看了几分钟,终还是心软败下阵。他轻叹了一口气,放轻脚步靠了过去,蹲下身用手掌贴了贴张深的额头,温度仍旧炽热烫手。
他轻声问:“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退烧?”
梅姨刚要开口,趴在膝盖上的张深嘴唇翕动,微弱的喃了声:“母亲。”
张明寻一怔,梅姨鼻头一酸,没忍住又掉了滴眼泪,她慌乱擦掉,低声说:“林大夫说病理和心理都占一半,少爷总是什么都压在心里,受到过度刺激后出现这种情况。”
闻言张明寻低叹一声,一双浓黑乌眸中蕴藏了难明的情绪。他轻柔擦拭掉张深额角泛出的那层薄汗,说:“梅姨,辛苦你这些天照顾小深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再说小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不康复,我不放心。”梅姨满面愁绪,“可祠堂并不是养病的好地方,少爷伤势太重了,林大夫说要好好养养,不然这些裂开的皮肉会化脓。”
张深迟迟不肯认错,父亲即便心疼也是怒火更多,无论家里谁去求,都只是一句那就病死在祠堂,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小半月下来,伤势愈合得慢不说,这能要人命的高烧一直难消,连林大夫都说了,再不退烧养病,就算到时候醒了,人烧糊涂了,以后也很难说。
张明寻沉默了两秒:“我会想办法让父亲那边松口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