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虹还要回嘴做一些彬彬有礼的反驳,就好像过年时虽然三番五次告诉三大姑八大姨“这红包我不能收”, 但还是把钱揣进腰包一样, 可余光里忽然迈进来一条长腿, 走路姿势非常眼熟, 于晓虹当即住嘴, 低着头溜回护理台自己的座位上换衣服, 一个声也不肯出, 就听见一个温柔干净的嗓音对护士长说:“徐老师早。”
他说:“先开我的诊吧,今儿我正好来得早。”
于晓虹手上不忙的时候,眼神就往八号诊室那个方向瞟。不幸八号诊室要往里拐一拐,从她这个角度一看,只能瞧见诊室门口那个医师介绍牌,视力不佳,她勉强看清“李见珩”三个字,但这也就足够了。
李医生约莫是半年前来他们医院的。
医院和法院有点相似,多少带点派系的意思,南方派系,尤其是岭南这边的医院,更偏爱自己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规培转正时,大多也是留下这些得意门生。可李医生的本科是在湘雅读的,二三年级时又申请了欧洲连续医学教育的项目,选择了偏门的精神心理学科方向,因为能力突出、学历优秀,才勉强得以留下。
于晓虹好奇地问过,为啥不安安分分在那边硕博规培呢?那儿的医院也不错啊,转回来多费劲。再说了,积累的人脉也在,怎么不要了跑这么远过来?
李医生对她笑笑:噢……为了一个人跑回来的。
于晓虹想到这里,心里酸溜溜难受的要死,顺其自然的,又记起那天小王是怎么添油加醋和她八卦李大夫的情史:
“我开门见山问的嘞,小李脾气也好,一点不害臊,都跟我说的!啊?我怎么问的?”王静眉大口大口扒拉着米饭,噎了一下,咕咚灌了两口冷水才说:“我就说,‘李大夫,你条件这么好,没有女朋友吗?’李大夫就告诉我,‘不啊,我有一个爱人。高中时代就认识了。’就这么说的。”
于晓虹当时脸色非常怨念,扒着王静眉的肩头哀嚎:“啊,那你问仔细了没有?感情好吗?要结婚了吗?女方是干嘛的,也是做医生的吗?”
王静眉说:“那我不知道了。哎呀——”她扫了一眼头顶的钟,“我轮班了我轮班了,饭吃不完了你帮我倒了吧——你要真好奇啊,就自己去问,或者等我下班了再和你说!”
这小姑娘就一溜烟跑远了。
李医生今天排的是早班的门诊,此时已经接近中午,眼瞧着马上就要走人了,于晓虹犹豫半天,最终鼓起勇气探个头:“等一下一起来吃饭不?有盒饭。”
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医生正眯着眼睛、对着电脑屏幕敲打键盘,还在做最后的录入工作,闻言只是抬眼对她笑笑:“不了。你们吃。”
于晓虹懦懦地应了一声,回到分诊台边,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再等等,起码能和李医生一起肩并肩地走会儿路,也是不错的。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一个男人急匆匆地自精神科的大门拐进来。
男人身材高大健壮、宽肩窄腰,长相也俊朗,但这都不是于晓虹注意她的理由。
什么都好,这人偏偏穿一身警服。
他们在医院里工作的,待久了,场面见得多,什么也不怕,就讨厌看见穿这身衣服的往院里进。他们来了,总预示着诊室里没出好事儿——多半是医生又挨了刀。
于晓虹眼瞧着这男人大步流星就往八号诊室走了,心里一紧,下意识拦住他:“哎,先生,警官,阿sir——您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顿了顿,眼神向下轻轻一扫,带点冷气,但说话却客气:“一点小事。李医生是我朋友,借一分钟说话。”
于晓虹只好放他进去了。
聂倾罗和别人说话都客气礼貌,只有见到李见珩,像遇见家里人似的,一点不带矜持,门也不敲,一拽门把手,脚一伸一挡,就挤进去了。
李见珩穿着一件白大褂,金丝框眼镜后的眼神慵懒,正窝在电脑椅里。身后阳光透窗而入,落在他身上,风一吹,把他柔软蓬松的发丝吹乱了,聂倾罗一瞬间就有一种错觉:似乎眼前这个人,还是十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但毕竟过去了十年。
李见珩听见声,抬头扫了门口一眼,见是聂倾罗,说话就非常不好听了:“又给我找活?给钱。”
聂倾罗回脚“啪”一下把门踢上了:“就你这脾气,怎么还没给病人投诉?”
李见珩懒得搭理他:“有屁快放。”
此时他脸上还残余着方才冲于晓虹露出的的那淡淡的笑容。可十年过去,少年不再,他的相貌愈加锋利、线条愈发分明,鬓角整齐,积年累月工作忙碌又导致脸色苍白、唇色偏浅,此时耳朵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纵使带一点笑容,看着也越发孤冷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