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珩一怔。
“很奇怪,以前我不觉得可惜。我只是觉得,没关系,这样的日子,以后还有很多——有的是时候去体会!可是今天我才发现,不是的,错过了就没有了,你也许还会遇到很多个晴天……但是你再也不会遇到十八岁的晴天。”
段澜把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歪着头盯着跨江大桥上来去的车流。
他的衣衫被风吹得微微鼓动。
身后,两三岁的小朋友迈着并不稳健的脚步奔跑而过,弹力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十几个老人围坐一团,合唱一首粤语歌,手风琴呜呜作响;一条金毛吐着舌头奔上草丛,叼起一只皮球,飞速朝主人扑过去——它把女主人扑到了,年轻的小姑娘在草地上摔了一个屁股墩,发出吃吃的笑声。
李见珩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们把青春囚禁在校园里,错过了很多这样美好的下午。
可是错过了再也追不回来。
段澜忽然回过头来,对他眨眨眼睛。他浅灰色的瞳孔被阳光一照,神秘的带上一点金色……像一只想要振翅高飞的鹰,囚禁于牢笼之中。他问李见珩:“为什么?李见珩,我突然不明白了,这样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们到底有没有……选择自己人生、选择做什么样的人的权力?为什么在还年轻、还懵懂的时候,就被推着赶着做出了自己并不能理解的选择?”段澜说,“我看不到意义……我看不到这样日复一日重复做同样事情的意义。”
“大学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吗?姜霖滔和我说,不要把大学想得那么美好。我忽然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如果所有人都是用分数和学历量化一切的话,这样畸形的状态到哪里都会延续吧?”
李见珩迟疑地说:“可是……大家都是这样的啊。小学、初中、大学,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是你和我说的,在大学接受到的教育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段澜怔了半晌,对他笑笑:“可是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这句话了。”
他看着李见珩眼神微动,伸出手,轻轻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李见珩的手长而有力,骨节分明。半晌,这只手微微向上一动,扣住了段澜的手掌。然后是整只手。他握着段澜的手,轻声叫他的名字:“段澜……”
像是恳求他不要再想了。
不远处的风筝忽然落下,游船钻过桥洞,夏末江风徐徐。
明明是一个温暖和煦的午后,段澜心底却偏生觉得冷。
他说:“我们到底在接受什么样的教育?什么是教育?教育是简单的,传授基础学科知识就可以吗?简单地通过知识的测试就可以对一个人做出评判,而不在乎他的人格培养,不关心他的品质、责任感、道德水平……这样是正确的吗?”
“姜霖滔和我说,现代教育就像商品,付了钱就可以获得。你想学什么,无论是学科还是技能,只要付钱,就可以得到相应的服务……可是不会有人关心你在想什么。学生们只是懵懂地按照社会规章制度进入学校,然后学习学科,不需要对周遭的世界和自己的人生有任何的思考,不需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要听学校的话,只要待在那个方框里,不出格、不越界,在一场考试里获得一个不错的分数,就算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父母……”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忽然觉得很可怕,我发现我已经成年了,可是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得做什么,我不会开车,不会理财,没有生活常识,菜市场猪肉现在多少钱一斤我完全没有谱……活了十八年我只会做一件事,就是当一个好学生。”
“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是不对的。我觉得高三理所当然就应该复习、刷题、考试,就是应该把那些我已经会的东西无数次重复,无数次做到完美。潘云燕说高考考的不是知识,而是细节,考你会不会把自己变成标准答案想要的样子……可那是一门学科啊,是一门知识、一门艺术,为什么可以有标注答案来衡量?原来学生们掌握了一门学科的基础知识,不是为了运用上这些知识去实践、去创造,而只是为了做题吗?”
“为什么要用高三一整年——甚至更多的时间重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对于十七八岁的学生来说,不应该给他们时间去探索自己要做什么吗?不应该有人启迪、引导他们去发掘自己的喜好、自己的优势,然后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得以继续在自己所擅长所喜爱的方向上向前走吗?”
“可我只看到了无限制的竞争和盲目。他们说高考是热血的,在高中可以什么也不顾忌地全力做一件事,这是很幸福、应该珍惜的……可是不啊。我觉得很痛苦。当你全力做的一件事是无意义的,是因为社会畸形和资源分配不合理导致的错误,这也是应当珍惜的吗?”